第61章 第 61 章

约莫一分钟后,拄着拐杖的人走到一楼,大衣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者是孟斯故。

电话接通,他问:“怎么醒了,睡不着?”

另一头传来孟斯故带着浓重鼻音的唤声:“严竞。”

“咚”的一声,拐杖重重杵到地面上。

严竞停下脚步,不自觉握紧手机,嘴唇动了动,有些语塞:“小故,你……”

他下意识以K.E的口吻叫孟斯故,企图继续隐瞒,无奈既定事实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他也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干巴巴道:“你看出来了。”

孟斯故极轻地“嗯”了声。

严竞转过身,抬头朝休息站的楼上看,孟斯故所在的房间依然一片黑,没有开灯。

“什么时候?”他问,“是我太不像了?”

“没有,很像。”孟斯故对着天花板深呼一口气,“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他回来了。”

适才严竞言行中的温柔、道歉时的真诚,一举一动都映着印象中K.E的身影,绝不是轻易可以模仿得来,以至于孟斯故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立即判断。

也不敢判断。

他想不出严竞那般骄傲的人何来理由甘愿低头扮演曾占夺走自己身体、一直以来打从心底不能接受的副人格K.E,同样难以确定这份理由自己能否真正接受。

“可是从‘他’身上,我慢慢看到了你。尤其你说要多站一会儿给惩罚的时候,我确定了。”孟斯故扬了下嘴角,“神态语气一样,但是习惯是不好改的。K.E不会开这类玩笑,而且你才会说‘混账’这种词。”

严竞回想他们的对话,内心充斥着尴尬、震惊以及难以形容的狂喜,一时间语速都跟着急了些:“所以你后来一直知道是我。”

“嗯,知道。”

“明知道是我,你为什么还……”

“明知道是你,我还是希望好好跟他告别一次。”孟斯故声音轻轻,“我也不想辜负你的心意。难为你了,严竞。”

听到这话,严竞强压住跑上楼拥抱孟斯故的冲动,怕吓到孟斯故。

一场戏,一人甘愿主演,一人清醒入戏。

主角扮演着K.E,既是演员,又是旁观者,只为收获唯一观众的认同。

而孟斯故到底看见了他的真心。

严竞爱意汹涌,想立即说上无数遍“我爱你”,话到嘴边,又实际性地化作轻飘飘一句:“傻,这没什么难的。”

*

很难。

严竞不会告诉孟斯故,自己再次治疗双重人格的疗程安排从晚宴隔天便开始了。整个过程于他而言难过独自在N独立国扛下四面楚歌的漫漫冬夜,痛过在原住民的林中村里被质疑的党派设陷撞断大腿腿骨。

他需要放下一年来重新垒起的潜意识防备,一遍接一遍地直视死无全尸的房东一家,也必须重复回看第二人格留下的所有报告、视频和信息,扭转抗拒心理……整合,修通,巩固强化新观念,逐阶段面对真实而全部的自己。

常教授惊叹他态度上的转变,探究式地问他原因是否和军校的那个学生有关,为什么连潜意识里的配合度都比刚回国时的治疗高了许多。

常教授说:“要是你一开始能这么想明白,或许融合治疗早就可以进展下去了。”

彼时严竞才从一轮催眠治疗结束醒来,身心的双重疲痛致使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眼前仍有挥散不去的血淋淋的身影。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大树,仿佛从树荫下看到什么,缓了会儿,他冷静地说:“没什么想不想得明白,只是要拉他出来,我必须得自己先走出来。”

陷入泥泞的人救不起另一个泥泞里的人。

一切动机,无非是给予孟斯故一份更为正常完整的爱意。

*

孟斯故没见到其中艰辛,却不信严竞所说的轻松容易。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愈发了解严竞,正如知晓自己曾经口中的爱人。严竞口口声声说过杀了K.E,厌烦透了K.E,也必然得是做足了退让与准备才能塑造出今天连他都无法第一时间区分出的副人格。

独独严竞具体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

“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通。”孟斯故说,“你为什么记得在N独立国的那个楼梯上发生过什么?”

以往提及这件事,严竞都并未给出回答,孟斯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再一次否认。

不过这回,严竞没再避开,坦率道:“不知道。

“这种状况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咱们在学校的楼梯间碰面以后,我看到了你在楼梯上的另一个画面。”

那次,画面一闪而过,严竞胸口刺痛,踩下了油门,差点儿因为本能动作杀死自己。

“第二次是近段时间重新接受治疗的时候,我突然又看到了些零碎的画面。”

注意到两次记忆出现的时间点,孟斯故闭上眼,泪水再次悄然滑落。

严竞说:“我问过教授是不是我能慢慢想起来那一年发生过的全部,如果全记起来了,我会变成什么,以后我究竟属于哪个人格?

“常教授给了我一个答案,忒修斯之船。

“为了维修忒修斯驾驶过的船,人们会在数百年间不间断地换掉腐坏的木板,时间一长,说不清换过全部木板的船还算不算得是从前那艘,最后一次更换木板的结果是不是和百年来每一次举动的结果相同。”

在此之前,严竞只当K.E共享的画面是施舍,显摆占据身体的那段时日里先得到了孟斯故的感情。直至在治疗的第一天获得新的记忆片段,他才意识到,在时间长河里捡到的一块块木板可以用于装饰船体的破旧之处,它们都试图喊叫船的主人想起自己并不是一艘飘荡在孤海里的、没有方向的幽灵船。

因而每一块木板、每一段重见天日的记忆都是K.E留下的提醒——

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爱。

提醒自己务必记得善待爱人。

“孟斯故,我不清楚那些记忆属于惩罚还是奖励,但我知道,无论我最终记起什么,忘掉什么,我这艘船的方向始终是你,永远不会改变。”

*

话音落下时,孟斯故在电话的另一头难掩哭意。

严竞听出来了,孟斯故今天流了太多眼泪,像要把今生的泪水都流干。他想,这样也好,今后眼泪便不再是为过往的痛苦而流。

于是他没有戳穿或是安慰,只说:“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房东吧。”

“记得,”孟斯故走下床,移步到窗边,“她对你很好。”

“对,她很善良,对所有租客都很好。N独立国的那场内战爆发之前,房东老太太刚过生日,请了很多人,也邀请了我。我祝她长命百岁,她笑着跟我说,长命百岁不算祝愿,和爱的人相伴到百岁才是祝愿。那天她很开心,因为她爱的人都在她身边。”

说话间,严竞感觉脸上有湿润的东西快速滑落,他没有擦,望着孟斯故所在的方向继续道:“你二十岁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要再爱孟斯故八十年。”

与此同时,他那第二段零碎记忆里K.E的承诺与这句话隔空重合。

“今天也想跟你说,孟斯故,我爱你。”

誓言直至百岁。

注:

“忒修斯”相关理论参考:刘叶涛,魏良钰《“忒修斯之船”的逻辑哲学解读》。

多重人格治疗相关内容参考: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精神病学科主任医师王小平“什么是多重人格”视频讲解。

在此也感谢我的朋友在我写下这章前提供的参考帮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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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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