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想不是没见过母亲哭,不过以前碍于长辈的威严,她也只是迅速地抹去眼泪,当没发生过。这是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在女儿面前泪如雨下。
心虚的人毫无底气地解释:“……我又忘记电话号码了。”
她一直没什么记电话号码的习惯,能联系到裴梦全靠她现在是个大总裁,有一定知名度,警局一问就查得到。
郭女士来的时候有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孩子好不容易回来,说多了她一定又不高兴。但现下听到这个理由她还是有点心梗地被气笑了:“我昨天不是还在喊你存了电话记得背下……”
她没说完,因为记起来给孩子买新手机存新电话是因为她要离婚。
裴想就是因为这个才失踪的。
更心梗了。
裴梦看了几眼,怕老人一激动倒在这家店里赶紧打岔让坐着:“裴想刚刚就在喊饿。”
其实吃了一路的人理直气壮地认下这个原因:“我今天也没吃什么!”
于是郭女士的矛头转向裴梦:“她才回来你就这么饿着她?”
饿谁?
裴梦对面前显然猜到但明晃晃偏心的母亲抱以“你眼睛不好还是去治治”的眼神:“你看她那一身,我哪点能亏待她?”
“就是就是!”
“她不折磨我都好了!”
“就是就是!”
裴梦气笑,白了眼站在老人背后搭腔作势的人一眼:“这里有零个人在问你。”
裴想挠头嘿嘿嘿地直笑,当没听见,勾着盛遇阳和何舟渡端着碗去另一桌吃。郭女士看了一眼又一眼,走了几步的姑娘回头看着她笑。
“不要偏心。”
她的口型是在说。
其实她想说不要怨恨,但这话如何也不该由她这个罪魁祸首讲出,于是最后就只说“不要偏心”。裴梦也看得到,因为看得到所以她心平气和地坐着,在郭女士回望过来的时候喊了这么多年来已经陌生的称呼。
“妈,有事吃完饭再说。”
裴梦是怨恨父母的,她的父母也一样怨恨着彼此,她作为附带,无可避免地迁怒。也许他们会想那天失踪的怎么不是她,裴梦偶尔会恶毒的想——但她也知道,如果失踪的是她,裴想也会被怨憎。
人要是能自如地控制情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悲剧。
裴梦几年后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候她长久的抑郁症和产后恶化的病情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随时会死去的糟糕状态,支撑她活着的除了没找到的裴想,还有被盛明锦请来的,悄悄来看她的郭女士。
母亲老去太多,裴想还在的十八年里她关照家庭,又要找钱借钱,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已经有白发。后来裴想失踪,她头发又白了大半。裴梦恨她,他们离开后她也很少去见过。直到那一面算不得见面的偶然,她才第一次真切地觉得时间是如何不等人。
才过去几年而已。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在晚上郭女士照顾她时悄悄地、无声地说“对不起”。她说不出声,觉得自己没资格替裴想原谅,只是她自己,她不知道要该怎样怨恨白头的母亲。
母亲也有幸福的资格,但她忍了十多二十年终于想为自己活的时候,她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死生不如,都让她煎熬,都把她架在火上烤。她在火里烤了二十年,才在今天得来一场解救的雨。
是裴梦想跟她说对不起。但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于是一等等到现在。接到裴想的那天晚上她才终于有勇气给另外两个分别的亲人打电话让他们回来看看。
看裴想也好,看她也好,他们一家总算在四散分离后再次见面。
裴梦有时候会想,当时太年轻,还是太年轻,如果再晚一些年,她有了更宽和的心态,更广阔的眼界,更好的说话技巧,更多的理解,就能让分别至少没那么沉痛。
只是过去不可追,也许过去也不会怪罪她自己。
裴先生略显局促地摸着花白的鬓角,笑得僵硬:“裴想。”
他们一家真的很爱喊全名。
裴想背着手故作深沉地想。
“爸,打点钱,我刚抓娃娃把钱抓没了!”
裴先生那点不安顿时烟消云散。眼前的人太年轻,晃神就好像她失踪的前几天,活生生地在跟前笑,说要钱去犒劳一下辛苦好多年的自己。
他以为自己忘了,但真到这时候,几乎下意识地:“这些东西还是少玩点……”
啰嗦还没开始,他下意识拿出手机要转钱,手却反复摸空,最后只拿出一尊小佛像,才慢吞吞地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动容。
他的母亲信佛,他也信。他这些年边找边求神,保佑他的女儿平安回家。他求过三清祖师,叩过佛祖菩萨,终于在暮年得偿所愿。
挺直的背脊轰然坍塌,垂泪的老人失力地靠着孩子请来的陪护。钝痛迟来,大刀砍下一样斩断他不肯低下的头颅,于是长久照顾他的年轻人才发现,他也没那么高。
而导致这一切的年轻女孩——
“喂?120吗?”
……最后粉还是打包由司机带回去了。何舟渡被安排由盛遇阳送回家,顺便收获一堆小玩意儿。一天之内接受的信息有点太震撼,被拉走的时候他还有点呆。
“你……她……那个真是……”
“我爸早带我见过我外公外婆他们,她真是我姨妈,那个真是我外公。好了别扒着我,滚开!”盛遇阳嫌弃地后退,“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何舟渡一脸无法接受,“每一条都很炸裂好吗!!”
他们两家是从裴梦搬过来才开始交好,早先这个房子是盛明锦一个人带着盛遇阳住。流言四起的时候裴梦才搬过来,也有猜测她是后妈什么的……因为她对盛遇阳的态度实在不能算好。何舟渡小的时候翻墙去找盛遇阳玩,就遇到过一次她发病。
年幼的记忆会被恶意扭曲,何舟渡抽出比较合理的部分拼凑当时的大概经历:盛明锦希望请裴梦的父母来参加婚礼,但裴梦没同意。盛遇阳还太小,只会叽里咕噜乱学话讲,其他太难,就听见自己名字后面“外公外婆”跟着张口学。其实含糊不清,但裴梦突然仇恨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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