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了落雨了!”
隔着半开的窗户,姚允墨看见屋外穿着蓝色布衫的村人正抱着满竹筐的甘草金银花往屋里跑。
空气闷闷的,到处都是热腾腾的水汽,像被捂在蒸笼里,连墙角的青苔都渗出细密的水珠。
他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潮气便扑面而来,打湿了袖口。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不远处的晒谷场边,几个戴草帽的妇人正忙着把竹匾里的生姜往屋檐下挪,姜片切得匀匀薄薄,在暑热里泛着浅黄的光。
“后生,快进来躲躲雨!”一个穿蓝布围裙的阿婆朝他招手,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收的姜,“这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可别淋着了。”
姚允墨心下不安,但也笑着应了,跟着阿婆走进屋檐下的廊子。
廊下摆着张旧木桌,桌上晾着个粗陶茶罐,沸水注入时,茶香混着金银花的清甜漫开来。
阿婆给他斟了碗浅褐色的茶水:“来,喝碗伏茶解解暑。这是今早刚煮的,放了甘草、荷叶,还有咱村后山上采的金银花,喝着败火。”
他捧着温热的茶碗,指尖触到陶碗的粗粝纹路,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屋檐外的雨帘里,几个孩童举着荷叶当伞,踩着水洼追跑,裤脚溅得湿漉漉的也不在意。
雨丝斜斜地织着,远处的竹林被洗得愈发青翠,竹叶上的水珠滚落在竹筐里,打湿了半筐刚采的仙草,叶片肥厚多汁,透着水润的绿。
“阿婆,这是在准备做仙草凉粉吗?”姚允墨望着那筐仙草,忽然开口问道。
阿婆眼睛一亮:“后生也知道仙草?等雨停了让你尝尝咱村的手艺,加了蜂蜜,凉丝丝的甜。”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大暑天,可不就靠这些东西过活?
你看那墙根下,前几日还干着呢,这两天落了雨,土都润得能攥出水,再过几日,草丛里该有萤火虫了。”
正说着,雨势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些亮来。阿婆指了指不远处的晒架:“你看那姜,等日头出来还得接着晒,这叫晒伏姜,晒足了伏天的日头,收起来泡醋,冬至吃着暖身子。”
晒架上的姜片在雨后泛着水光,几个村民正拿着竹耙轻轻翻动,动作慢悠悠的,倒像是在侍弄什么宝贝。
看着明亮的天色姚允墨的眼里终于划过茫然,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金银花浓烈的香味。
沿着廊子慢慢走,雨停后的空气里飘着泥土的腥甜,屋檐的水珠顺着瓦当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窝。
转过街角,一座老茶坊赫然出现在眼前,木牌上“茯茶坊”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黑,坊前的石碾子上还沾着茶末,几个老人正坐在竹椅上聊天,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印着淡淡的茶芽图案。
“后生面生得很,是来走亲戚的?”一个穿白褂子的老人抬头问他,声音带着茶烟熏过的沙哑。
姚允墨摇摇头:“我……我路过这里,迷了路。”
是锁穴局。
元初恐怕不在这里。
“这是茯茶村啊,”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看那山上的茶树,还有咱村人做的伏茶,别处可没有这么地道的。”
他指着不远处的晒谷场,那里搭着高高的竹架,架上晾着一排排深色的茶砖:“那是刚压好的茯茶,得借着大暑的湿热发酵,过些日子收起来,越陈越香。”
说话间,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端着碗凉粉跑过来,碗里的凉粉颤巍巍的,撒着红糖和桂花。
“爷爷,吃凉粉!”她仰起脸,看见姚允墨,又跑过来递给他一小碗,“哥哥也吃,阿娘说大暑吃仙草凉粉,不生痱子。”
姚允墨愣了一下,女孩儿直白澄澈的眼神烙在眼里烧得他一阵心慌。拒绝的话没说出口,但还是防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似乎是见他不吃,转身又蹦蹦跳跳地回到爷爷身边。
日头渐渐升高,晒谷场上又热闹起来。晒伏姜的妇人把姜片重新摆开,竹匾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采金银花的村人背着竹筐往茶坊走,筐里的花叶还带着雨水的潮气;几个汉子正抬着一艘精致的纸船往河边去,船上摆着香烛、茶砖和瓜果。
姚允墨就站在一边看着,那些人也不甚在意,似乎是个透明的。
“这是要送大暑船呢,”正坐在树下乘凉,阿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米糕,“每年大暑都要送,祈求风调雨顺,村里人平安。”
她把一块米糕塞到姚允墨手里,“尝尝,新米做的,咱村‘食新’的习俗,吃了新米,下半年顺顺当当。”
食新?
姚允墨顺手咬了一口,奇怪地问:“食新不应该是小暑吗?”阿婆乐了,拍拍姚允墨的肩膀,两眼笑得弯弯:“这日子过得,咱能有多讲究?”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河边忙碌的村民,他们笑着、说着,脸上淌着汗珠,却满是快活的神情。
纸船在鼓声中被推入水中,顺着河水慢慢漂远,岸边的孩子们欢呼着,手里挥舞着艾草。
不对不对,乱了,不可以。
那茶香若有实质,丝丝缕缕的香气从茶盏中悄然飘散开来,柔韧的丝线无形之中将姚允墨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让人不得动弹。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血丝渐渐浮上他瓷白的皮肤。元初看着姚允墨暴起的青筋伸手按住了少年,声音冰凉:“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直视元初,忽而怯怯地笑了:“您又说胡话了。”
“在时间线上做风水局,就可以制造一个独立的空间不是吗?”元初站了起来,伸手去掐那飘着青烟的檀香,自上而下睨着少年,语气淡淡的,“如果能做到骗过小道长的程度,说明你已经可以自由控制这个空间里的一切了。”
“为什么?你是谁?”
时间线是固有的、已然发生过的,元初想不明白谁有那么大的能力去篡改。
少年倾身看了一眼被元初掐断扔在香炉旁碎成香灰的香头,又像水蛇一样以一种奇怪又撩人的姿势顺着元初的躯干缓缓站起来。
“我是神。”
他的笑声轻轻的。
一阵一阵的。
像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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