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墙灰混着早已干涸的暗红粉末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蜷起的膝盖上。白露的夜露似乎比往常更重。
即便躲在杂物间里,也能感觉到潮气顺着门缝往里钻,在地面积成薄薄一层水膜,映着符箓那点微弱到随时会灭的荧光,像撒了一把碎玻璃碴。
元初立即动身去拉姚允墨。保安恐怕已经报完警才下楼去找人的,这会儿应该也快上来了。
“既然离职了刘敏为什么要来医院?还和杨青一起大费周章地从内科诊室再到杂物间?”姚允墨问。
可能是看病?或者联系老朋友?最后对杂物间里的财物起了歹念?那一瞬间元初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他看向姚允墨,黑暗中他只能看清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不对,不可能是对杂物间的财物感兴趣。如果是,那她为什么不在上班的时候来偷?
姚允墨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贴在掌心的符箓,指尖触到一片潮湿,不知是白露的湿气渗进了纸里,还是手心的汗水,让那道原本该灼热的符纹变得软塌塌的。
“那她来做什么?”元初的声音压得快听不见,喉间还残留着干呕后的涩意,“找老朋友?可杨青是内科的,她们要是叙旧直接在诊室就好,为什么要躲进杂物间?”
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吗?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电线突然晃了一下,缠在上面的蛛网跟着抖了抖,几点混着露水的灰尘落在元初的额角。
他猛地缩了缩脖子,目光下意识往上扫,却只看到一片浓黑,像是有什么东西悬在上面,正往下滴落着什么。
不是灰,是更凉的、带着点草木淡香的液体,滴在他手背上,惊得他瞬间弹开。
“是清露。”姚允墨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点笃定,又清清凉凉的夹着寒意,“白露有收清露的习俗,旧行政楼的西窗朝东,凌晨能接到最干净的露。
我之前在旧档案里见过记录,说以前医院的护士喜欢在白露前后,把清露收在玻璃瓶里,说是能润喉。”
元初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嘴:“那总不能特意跑来收集露水吧?这可是翻新过的杂物间,灰尘都这么多,旧杂物间那不得一踩一个脚印了?”
那姚允墨就不清楚了,他摇摇头,思路重又变得清晰起来,既然没辞职,那胡建国为什么说她辞职了呢?
辞职的概念抽象一下可能就是,刘敏长期不在医院露面。保安以为她辞职了,其实并没有。
“你们医院最长请假多久啊?”姚允墨的手指抵住了嘴唇,所以嘴唇似乎开合得极为艰难,发出的声音不甚清晰。
元初没有立即回答问题,而是拽着他离开了杂物间,在拐角的阴影里,他皱眉没好气道:“那么大的电梯铃声听不见?还敢在里面?”
姚允墨心虚地低下头,只露出一个乖巧的发顶:“怪我,想得太入神了。”
看他这样元初又没了脾气,无意识地用脚抵住了另一边的墙根,赌气似的往前顶着,片刻后道:“三天吧,不过那个时候肯定和现在也不一样。”
刘敏如果是请假,那请假时间肯定是远超三天,否则不会被保安认为已经不干了。
元初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道:“如果不是请假,那么……失踪?”
如果是翘班出去玩之类的那也很奇怪,刘全作为姐姐大概率不会这样由着他来,医院也不会接受一个擅离职守的员工。
姚允墨还没回答,天花板上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两人同时抬头,天花板的角落里,挂着一个黑影,身形佝偻,面容模糊,杂乱的头发正滴滴答答向下滴着露水。
不,不是露水,是血腥味的液体,滴在地上,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元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死死攥着姚允墨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
姚允墨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把元初往身后护得更紧,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张受潮的符箓,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黑影。
就在这时,黑影突然动了,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刀痕交错的脸,脸上血肉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五官。
只有眼睛是亮的,像两点鬼火。
它几乎不是以人的姿态攀附在天花板上,而是以一种莫名的、违背物理学的方式吸附或者悬停在空中。
黑影发出嘶哑的低吼,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一步步从天花板上爬下来,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潮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空气里的铁锈味和药水的淡香混在一起,浓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呛得元初几乎喘不过气。
“走!”姚允墨突然大喊一声,拉着元初往楼梯间飞奔。
快!去二楼!
二楼?为什么是二楼?
心跳飞快,在黑暗中烧灼着喉咙,元初不得不张口喘气,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跟随着姚允墨。
两人交叠的手心全是冷汗。
身后是什么?
空洞幽深的黑暗中,杂物间的大门在莫名的光线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冷光。
一扇扇大门在余光里飞速闪过,紧接着被海浪一般汹涌而来的黑暗侵蚀。
那股凉意若有似无地轻抚着他的后背,忽远忽近地撩拨他回头。
回头!
回头啊!
“元初!”
一股大力将他甩了一个半弧,他跌跌爬爬地赶上,惊出一身冷汗。
哒哒。
哒哒。
哒哒。
元初只是机械地跑着,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脚步。姚允墨抓着他的手指已然冰凉,他忽然有一刻突然怀疑起拉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
是姚允墨吗?
是……活人吗?
杂物间不是301吗?怎么……去二楼的路,这么,漫长。
元初的大脑几乎不能运作,抱着文件的手臂因为痉挛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啪!
元初的脑袋被扇得偏向一边,火辣辣的触感顿时从脸颊直冲头顶,他茫然地盯着面前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声带仿佛被切割般疼痛。
“你骗他。”姚允墨的声音压抑着怒气,没有回头。
元初却看见了。
诊室里弥漫起一股湿冷的雾,姚允墨刚把指尖按在口袋上,颈后就扫过一道刺骨的风,利爪擦着他袖口抓出三道破口,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逼仄的空间里炸开。
他猛地转身后跳,左手飞快扔掷出三张朱砂符箓,空气中符箓“唰”地燃成金红的火焰,直扑黑影面门。
可那团影子裹着黑气躲开,泛着冷光的爪子又朝他心口探来。姚允墨眼疾手快,右手一扬,三枚铜钱“叮”地落地成阵,黑暗中霎时亮起金红色的光柱。
刺啦一声扎进翻滚的黑雾,瞬间飘起焦糊的腥气。黑影猛地弓起身子,发出刺耳的咆哮,泛冷的爪子在光柱上乱抓,指甲划过光壁的声响,像钝刀刮着铁皮,听得人牙酸。
姚允墨没敢松劲,腕骨一沉,金红色的光芒顺着指尖往铜钱里灌,地上的铜钱突然转了个圈,光柱竟又涨高半尺,将黑影圈在中间。
可那团影子像是被逼急了,黑气突然往中间缩成一团,再猛地炸开,震得诊室的窗户哐当作响,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晃了晃,滚下来摔成一滩。
姚允墨被气浪掀得踉跄了两步,指缝里还夹着半张没燃尽的符箓,火星子蹭过手背,烫得他指尖一麻。
没等他站稳,黑影已经扑到跟前,利爪直逼他咽喉,他下意识将铜钱往身前一挡,“叮”的一声脆响,铜钱被爪尖刮出一道深痕。
他借力往后跳,两只手在胸前飞速结印,没等开口念咒后背就撞到了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你认错人了。”
元初轻飘飘的声音在这时幽幽飘来。
“杨青和刘敏杀了你,但她们也死了。”
后背抵着墙的冰凉刚渗进骨缝,姚允墨十指翻飞,指诀流转,亮起细碎的金芒。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咒音从他喉间滚出,诊室里的湿雾瞬间被搅得翻涌,地上三枚铜钱突然“嗡”地浮空,古纹里淌出赤金色的光,像三条游蛇般缠上他结印的手。
黑影见势不对,利爪上的黑气陡然暴涨,竟凝成尖刺,直刺他心口的印诀!
姚允墨眼尾泛红,抬手猛地将指诀打出,“轰”的一声,金红火焰顺着铜钱光带炸开,在他身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黑影撞在火网上,瞬间被烧得滋滋作响,黑气里翻出焦黑的碎屑。没等它后退,姚允墨手腕一翻,印诀往前一送,铜钱突然加速旋转,竟化作三道金箭,精准地钉进黑影的头颅、心口、丹田三处。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怒吼,黑影周身的黑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疯狂外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姚允墨没松劲,咒音再提半分,印诀狠狠往下一压,金箭上的火焰窜起半人高,将最后一缕黑气烧得干干净净。
等火光大散,姚允墨才踉跄着扶着墙喘了口气,指缝里的印诀缓缓松开,掌心已泛出血丝,诊室里只剩焦糊的腥气,混着药味飘在冷雾里。
元初赶忙起身去扶他,姚允墨却是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倒在他肩上。
“你的诊室。”
“嗯。”
“我歇会儿。”
“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