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雨小了些,不远处的人家开始升起炊烟。元初掸掸裤腿以一种奇怪的走位向对面田埂上去。
哥哥,买花吗?
来一支吧。
艳红的花朵微微蜷曲着花瓣,衬着金黄的花蕊在一片青苍的雨雾中显得尤为可人。元初捧着花笑了一下,问:“怎么一个人来卖花?家里人放心?”
小姑娘招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语气轻松道:“妈妈死了,爸爸要种花。”妈妈死了,爸爸忙于打理花草,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为了减轻负担只能由她来卖花。
元初心下了然,表示歉意后默默退开。小姑娘却又上前几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圈泛红:“哥哥……”
“小慧!”远处行来一个男人。中长发乱糟糟的,挡住了耳廓,简单的一身行头,鞋子和裤腿上沾着泥土,“跟我回去!”
男人的脸色迅速涨红,视线如鹰般锁定了站在一边的元初,大步流星地冲过来一把拽过小慧的肩膀。小慧被拖地一个踉跄,险些仰倒。
元初拧眉,声音不自主地沉了下来:“您是小慧的父亲?”细雨如丝如雾般笼着他,手中牡丹转地飞快,金红的残影如同古老符咒般流转,“我想同您谈笔生意。”
男人冷哼一声,道:“看这装束也知道,出国来的愣头青吧?”元初默了一下,没回话。
要说谷雨赏牡丹的习俗还得是菏泽的最近,但这里理论上应该是江苏才对。他摸不清男人的意思只能看向在男人身边瑟瑟发抖的小慧。
小慧生得娇美,是有些江南人的味道。此时眉眼低垂,因为紧抿而失色的嘴唇泄露了唇边一点不正常的红。穿着破旧的短褂和抽线的薄长裤。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圈瘀痕。
“是。最近不是过节嘛,想做点花卉生意。”元初笑着迎上男人的目光,心里多了几分猜测,“我可以帮您卖到其他地方去,到时候赚了多少我都只要四成,您看如何?”
男人没说话,元初手里法扇捏得发软。他在赌,赌男人信息闭塞又没读过什么书。
“我不缺钱,不会跟你做生意的。”男人冷了脸色,一挥手就把元初打了一个趔趄,跌趴在一边的水池边上。
刚刚出芽的浮萍碎了一潭。
元初也不恼,目光落在已经被捆在自行车后座的小慧身上有几分好奇。
一候萍始生。
夜晚来临,姚允墨躺在沙发上听着男人的呼噜声毫无睡意。手无意识地摸到沙发垫下,小心地抽出一本旧练习本。姓名:于慧,前几页都是抄写的词语,一直翻到中间才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
爸爸,奇怪。
很难受。
重。
疼。想逃。
花。
零星的几个字词,姚允墨却好像看到了整个事情的大致轮廓,顿时睡意全无。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房间里的鼾声骤地消失了,只剩下清晰的秒针走动的机械声。
咔哒、咔哒、咔哒……
身后窗外透进来暗蓝的光线不知何时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姚允墨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保持着摊开练习本的动作,空气流转在此刻仿佛停止了一样,窒息感扑面而来。
青锋剑在琴盒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姚允墨却是连呼吸都不敢。
背后一阵发毛。
“小道长,你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阴恻恻的,无边恶意袭来,宛若黑暗中来自地狱的恶鬼。冰凉的气息喷洒在姚允墨耳侧,他知道,他就在身后。
姚允墨干脆装作梦游,利落地合上练习本然后蹭下沙发,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定定地看着男人睡觉的位置。
梦游人不是闭着眼睛的,行为动作与白天的正常状态一样,但对于外界的呼唤不会产生回应——
男人从沙发底下抽出一根麻绳来,麻绳与麻制沙发摩擦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就在男人转身要把绳索套上姚允墨脖颈的那一瞬,姚允墨佯装弯腰系鞋带堪堪避过。
哗的一声迅速侧身抱住男人的双脚迫使其向床头柜倒去。麻绳勾倒了放在沙发和床头柜之间的痰盂。难以言说的东西立刻淌了一地。
男人的双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后旋着,僵硬的关节疼得他全身脱力痉挛,五官扭曲。
“他在哪!”姚允墨跪伏在地上,用胸腹紧紧压住男人不断挣扎的膝盖,厉声喝道,“是你在时间线上做了手脚!小慧是你害死的吧?啊?你说话啊!”
年轻道长长发披散,汗水黏着的黑发在阴暗月光下勾勒出骇人的阴影,目光如剑刺得男人浑身颤抖惊疑不定。
“你是谁!你是谁!是不是于慧,你来找我报仇了!来找我索命了!”
姚允墨手下力道更大。一片脏污之中,男人狼狈地贴在地上发出惨嚎。
哥哥,买花吗?
“你根本,就不是人!”
姚允墨一把扯过湿透的麻绳将男人双手捆缚起来。琴盒刚打开,桃木剑就仿佛受了某种召唤,迫不及待地钻进姚允墨手中,又仿佛嫌弃那诡异的味道缩了一下。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
一阵耀眼的华光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地上的男人没了生息。浓密的长发化作数条黑蛇歪倒在地上,霎时间金色法印流转,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出现在男人心口。
哥哥,买花吗?
清脆的女声出现在身后,裹挟着门外冷风袭来。姚允墨沉默地捧起花朵,向后扫了一眼然后离开居民楼。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元初踉跄着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土地上,小自行车行得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牡丹花孤零零地被掩在草丛中,元初拍拍手正欲返回躲雨,就见远远跑来一个人影。
长发,老旧的衬衫,琴盒。
过于违和的元素凑在一起让元初皱了皱眉。他记得姚允墨来时的装束,绝不是现在这样。
“元初,我知道事情始末了。”那人停在元初五米开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左侧脸颊。
嗯,可以确认了。
“总算等到了。”元初笑笑,没有任何动作,“说说吧。”
与元初所猜测的无二,大概就是于慧与男人是父女关系,小慧母亲早年去世了,男人将小慧养大,花草生意上常年不得志让他开始酗酒。一年春天开始了于慧的此生噩梦,他尝到了其中乐趣,于是开始变本加厉。小慧不堪受辱选择以卖花为由向外界求救。
元初笑眯了眼,道:“小道长的脸好像受伤了,那怪物太强了,居然能伤到你。”
“没事。”那人低下头。
这个距离加上下雨,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元初只能隐约看到大片的黑色色块负在那人的脸颊。
“废了不少力气吧?”话音未落,元初折扇为剑猛地抽出,直指男人命门,“他在哪个时间点上?”他能摸清楚姚允墨和元初交流内容,证明他曾经见过小道长,说不定小道长还在他这儿问过话。
男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把握住元初的扇子,反手给了元初腹部一拳。元初迅速退开,地面犁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他杀了我。”
“因为你。”
立春曾经跟元初说过,姚允墨的桃木剑很特殊,和这把法扇一样绝非凡品。所以元初不相信死在剑下的鬼怪可以死而复生,他更倾向于——姚允墨在未来的时间点上杀了男人。这样过去的男人才仍然存在。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元初就已经想明白了。陌生的法印在双手间熟练地结出,金红色的光芒乍现,天边顷刻漏下一道金光,灼得云边蜷曲,烧得天空紫红交叠。霎时阴阳翻转,乾坤倒置。
哥哥,买花吗?
生硬的女声。
天河倒悬的那一刻,元初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儿。
裸.体仰卧,双脚微曲……
他笑了一下,轻声诱哄:“杀了他,不好吗?”
他是我爸爸。
清脆女声哽咽道。
“他不是你爸爸,他已经是怪物了。”
没有!他没有!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长期不正常的生活把小姑娘折磨到疯魔,她割舍不下又恨透了那个男人。
她突然侧身轻笑了一声,姿势妖媚,笑道:“没用的东西。”一朵沾血的牡丹花骤然出现在掌心,花托处挂着一根红绳。
元初闭了闭眼,再睁眼笑吟吟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开口:“你和她一起,杀了他对吗?”
夕阳金色的光芒如抽丝一般寸寸缕缕地围绕在元初周身,笼起一层薄雾。来人红衣猎猎,白发堆叠如雪,手起扇落之间男人炸成一摊血雾。
“本来不想杀你,但是——她毕竟和你是为一体。”抬手,落印。年轻神君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刹那山河归位,田地上分散地生长出十二棵高大的桑树,落日余晖之下,灿如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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