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染,我的弟弟。”
叶万缕又重复了一遍。
这三个字像是染了蜂毒的尖刺,扎的桑引添有些难受。他的头还在痛着,视线时不时就会恍惚一下,除了画架上的那副《荆棘》,连叶万缕脸上的表情桑引添都觉得好像有些碍眼。
可是凭什么。
桑引添有些好奇,他只是在海边意外捡了只受伤的小狗,又顺手给他画了张画而已。至于其他,桑引添完全没必要进行售后服务。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桑引添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揣进了衣兜,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先不说你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
“我说过,只要你帮我,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除此之外,我还可以——”
“我看上去像是十分缺钱的人?”桑引添突然打断了叶万缕,他的眼里充满了厌恶。
叶万缕作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在这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商业帝国里已经摸爬滚打了小十年,没想到头一次在一个稍微有些名气的小画家这里碰了壁。
他此刻的脸色确实有些难看,再也沉不住气。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为金钱妥协的人。
这人就是桑引添。
沉默僵持了几秒,桑引添才突然意料到自己的话,确实越了本分,已经有些不礼貌了。这样是不完美的,是会沾上泥点的。
他稍微清了清嗓子,重新回到了客厅。
“叶先生,你不要误会。我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跟你弟弟的关系,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亲密。”桑引添想把话题扭转回最初的起点。不过他说的确实没错,他跟叶思染萍水相逢,就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他要怎么帮。又能怎么帮。
叶万缕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满身戒备的姿态,有些无力地瘫坐到了身后的沙发上。夜更深了,叶万缕偏着头看向窗外小路边的路灯。
“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叶万缕捏了捏眉心,看上去疲惫不堪。
“没关系。”桑引添笑了笑,从餐桌上倒了杯温水递到了叶万缕面前,“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叶思染到底怎么了?”
“他……生了一场奇怪的病。奇怪到……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无能为力。”
奇怪的病?桑引添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目光偏向了自己的画。大半夜的有家不回,带着流血的伤口吹了那么久的海风,要不是他出于好心帮叶思染处理了伤口,恐怕叶万缕今天找过来,说的可就不是“病了”这两个字了。
而且就算他生病了,那跟他桑引添又有什么直接关系。他又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什么病。”桑引添抿了口温水,没再看面前的男人。
叶万缕突然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纸,展开后轻轻地平铺在了玻璃茶几上。暗黄的光晕将纸上的几行字投影在了灰色的地毯上。
“autistic diserder……”桑引添缓缓念了出来,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对这个词,真的太熟悉了。
“没错,孤独性障碍,医学上也称为……”
“自闭症。”桑引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犹豫了许久,他才缓缓盯向叶万缕的眼睛,“他这样,多久了?”
“多久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吧。”久到连什么时候开始的,叶万缕都不记得了。
桑引添有些意外,他想问的太多,一时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难怪昨天他帮叶思染画画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男生身上有着一种脱离世俗的颓败感,好像他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灵魂是自由的,是不受束缚的。
而他当时,又做了什么。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患有自闭症的叶思染当成了他自己的灵感源泉。甚至还动手画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将这组图片上传到了自己的微博里。简直是疯了。
桑引添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摸出手机将跟《荆棘》有关的全部图片,挨个删除。就连那条转发量已经破了几十万的微博也删的干干净净。《荆棘》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网络上,但桑引添依旧过意不去。
“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桑引添说,“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画家,不是什么厉害的心理医生。”
“但是叶思染他愿意跟你回家,他还……他还愿意让你为他作画。”叶万缕的眼睛突然一亮。
明明是件普通到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但在叶万缕这里,却像是触碰到了一个医学奇迹。
“那是因为他左手手腕伤得太重,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海滩罢了。”某种潜意识里,桑引添还是在极力抗拒着叶思染的存在。“加上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当时我正打算画画,所有就有了你看到的那个。”
说到“那个”,桑引添头也没回,抬手指了指墙角的画架。
他说的正是被他命名为《荆棘》的那副画。桑引添说了谎,有些心虚,不敢正视叶万缕的眼睛。
“这样啊……”叶万缕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桑老师,打扰了你这么久,我很抱歉。”
说完,叶万缕按了按太阳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直接走到了门口。
“桑老师,我会晚点找人过来取画。这个是我的名片,如果我弟弟他再来找你……还得麻烦你到时候打电话给我,谢谢。”叶万缕把自己的名片留在了门口的橱柜上,冲桑引添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嗯,慢走不送。”桑引添依旧一脸温柔,脸上的笑都揉碎在了夜色里。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叶万缕进了电梯,桑引添的身体一软,整个人都跌靠在了门框边,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口起伏地厉害。
叶万缕没带走茶几上的病单,就好像是故意留下来的。桑引添拿了起来,趁着月光缓缓念道:“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原本以为只是一只受了伤的流浪狗,没想到啊。”
没想到面相这么好看漂亮的一个男生,内心深处其实早都烂透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里被腐蚀,被侵略,流了更多的血,藏着数不清的伤口。
叶思染把这些藏得太好了,成功逃过了他的眼睛。
桑引添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叶思染了,他不想给自己惹个大麻烦。但桑引添又想再见他一面,他想为自己当时的冲动道歉。
这样才算是个绅士。
*
小涵赶回来的时候,叶万缕已经走了。她有些惊讶,冲着桑引添眨了好几下眼睛。
“人呢?走了?”
“走了。”桑引添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解小涵的这份惊讶,“怎么?他走了你好像很失望?”
“不是,5万块说走就走?你都没拦一下他?”
“拦什么……”桑引添有些累,他睁着一只眼睛,强迫自己看清小涵此刻的表情,“腿长在人家身上,我怎么拦。”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白天在画室里不都说好了吗,怎么到了你家突然又变卦了?”小涵嘟了嘟嘴,打开了饭盒,顺便把汤勺递给了桑引添。
大概是网上的段子看多了,小涵皱了下眉,右手一使劲,掰断了一根筷子。桑引添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猛咳了好几声。
“干什么,吓我一跳。”
“靠,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我当时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还带个口罩……现在看来,他肯定是用买画当借口,实际是想来骚扰你的!”小涵点开了自己的微信,准备随时把叶万缕拉进自己的黑名单。
别说现在,就是以后,她都不想跟这人有任何联系。
“诶对了,你们两个刚刚……”小涵一脸紧张,咽了咽口水,“引添哥,你的秘密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额……我要是有你这想象力,估计也不会碰到创作瓶颈期了。”桑引添喝了口蛋汤,忍不住笑了,“他没变卦。”
“没有?”小涵挤了挤眼睛,重新放下了手机。
“我跟他……算是做了个交易。”桑引添伸手轻轻拍了拍小涵的肩膀。
一个不求结果的交易。
桑引添来源于深渊,所以,他很想伸手拉别人一把。就像淋过大雨的人,想为其他人撑伞一样。
他不愿意叶思染成为烂尾的诗集。
“交易?什么交易?”
小涵一头雾水。在她的眼里,桑引添这人就是一朵“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莲花。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还有不被世俗接受的性取向,虽然偶尔有点毒舌,但无论如何,桑引添这人肯定是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可就是这么孤傲清冷的一个人,也是会哭的。虽然她只是无意撞见,但桑引添哭的时候,小涵才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是错误的。他亏欠了桑引添太多太多。
小涵觉得桑引添这样的人,不该有多余的情感纠缠,也不该有任何交易的。
“你跟他做交易?”小涵问道。“你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桑引添突然就不说话了,他无法反驳,因为小涵说的是对的。
“说吧,他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
“5万块钱。”桑引添斜视着桌上的那张纸,意味深长扬起了头,“和他弟弟的病单。”
*
用过晚餐,桑引添又吃了一粒感冒药。药效一上来,他就晕的厉害。
“小涵,太晚了,今天就别回画室了。”桑引添依旧闭着眼,额头上的细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帮我把毯子拿过来,你就去二楼的卧室休息吧,里面我已经让保洁阿姨提前打扫过了。”
楼上的房间是桑引添自己的,里面堆放着许多他从旧住处搬过来的东西,有儿时的玩具,部分绘画工具,还有曾经在大学时期画过的一些画。但桑引添从没在自己的房间住过,很多次都是躺在沙发上休息,然后沉沉入睡,等到第二天又会沉着脸离开。
小涵有些庆幸桑引添他家的沙发躺着还算舒服。
“引添哥。”小涵深吸了一口气。
“嗯?”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敢面对那些画吗……”
“……”桑引添没再说话,裹着毯子紧紧闭上了双眼。不出几分钟,在药效的压制下,桑引添睡着了。
不敢面对,又舍不得扔掉的东西,那就全部藏起来吧。不去看,不去想,等有勇气去面对的那天,再把他们拿出来。
只是桑引添不知道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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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报道:这位天才少年系罗马美术学院毕业生,其父母于一年前死于市中心突发车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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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绝望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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