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背对夕阳，看不清面容，一声不吭，但是林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如同两把钢刀，毫不留情地钉在他的身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在这里动手，必然会波及无辜。
林裴一扯缰绳，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马背上的男人也没有阻止之意，一言不发，骑着马跟了上去。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到一处平阔的郊外。
林裴勒紧缰绳，转过马身，看向那个男人：“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对方略一沉吟，道：“说是一直，也不算数。只不过，没有想到，我从家中出来，你们还磨磨蹭蹭在这里。”
男人正是灰灸。
他擅长操控马蜂，从踏入紫宅的那一刻起，整座院子的所有动向他已经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伤他徒弟的凶手就在其中。
只不过，毕竟是在别人家中，又有求于人，宅子的主人存心遮掩，他也就装作不知道，更何况，比起替徒弟教训仇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徒弟还在等待救命的药。
于是，他先赶了回去，给他的徒弟服下丹药，眼见他伤势大好，这才又出了门，沿着紫宅一路找寻，最后在这小镇里的一家客栈找到了人。
林裴不露声色，内心却暗暗提防，灰灸不是紫卿，他看似客气有礼，却分毫不能掩盖其中的强势冷厉。
林裴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什么打伤你徒弟？”
灰灸从容道：“不论为何，做师父的都要给徒弟讨个公道。”
林裴道：“这话说得不对，你在我扶摇山设下传送法阵，却没有问过我们行启宗的意思，这又算什么公道？”
灰灸微微一笑：“小兄弟，你可听过，猫抓老鼠还要事先过问老鼠的意愿？”
这就是再显然不过的挑衅了。
林裴眼神一厉，抬掌拍了过去，被却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眼看对方的手朝自己的脖颈抓了过来，林裴身体后倾，重重一拍马屁股，马长鸣一声，拔足狂奔，但是只狂奔几步，前方铺天盖地涌来疯狂的马蜂。
林裴甩手一挥，防御结界如同无形结实的墙壁，将马蜂尽数隔绝在外，但是四面八方全是黑压压的一片，马的视线受阻，在原地转圈，踌躇不定。
一道冰冷的剑光闪过，前方的马蜂被剑风齐齐削平，争先恐后，层层叠叠掉在地上，视野清晰起来，终于有了方向，马蹄狂奔，绝尘而去。
灰灸骑马跟在林裴后面，不紧不慢，却从不出击，仿佛戏耍一般，马蜂时时围上来，马的视野受阻，归一就将前路的马蜂削除。
就这样跑一路，削一路，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子出现在视线之中。
这座院子坐落在山林之中，远离喧嚣，甚为幽静。
马蜂散去，林裴勒紧缰绳，止住马往前的步伐：“你引给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算盘？”
灰灸与林裴并肩停在院前，慢条斯理：“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院中有三个房屋，灰灸走在前面，推开其中一个房门，侧身道：“请。”
虽然灰灸客客气气，但是林裴却毫无拒绝的余地，刚一进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其他药味扑面而来。
紫卿家也有药味，只不过药味清淡，暗含香气，闻得久了，很是沁人心脾，而这间屋子，除了腥气苦涩，林裴再也想不出第二个形容词。
屋内空间很大，陈设却十分简单，除了床椅桌子之类的必备之物，屋子中央，静静伫立着一尊巨大的三足鼎。
鼎肚深且宽，容纳两个人不成问题，里面盛着通红的药水，那股腥苦之味正是从这里面散发出来。
而在鼎中，灰鼠整个身体都泡在药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听到有人进屋，缓缓睁开了眼睛，叫道：“师父。”
待看清灰灸身后的人，灰鼠脸上闪过惊喜：“师父，你真的将他抓来了！”
灰灸道：“答应过你的。”
灰鼠对林裴裂开嘴：“你好啊林裴，我们又见面了，我对你真是朝思暮想啊。”
林裴瞧他脸色不错，看来紫卿的那颗九转还魂丹名不虚传，不咸不淡道：“你这肉身还没坏？”
一针见血。
原本，这具肉身他还能使用一段时间的，但是上次为了从林裴手中逃脱，迫不得已过度消耗灵力，这下好了，这具肉身已经彻底坏了，虽然表面完好无损，但是内里正在一点一点慢慢衰败，如果不是依赖这药水，他的魂魄早就与肉身彻底分离。
况且，夺舍次数过多，他的魂魄受损不轻，一旦与肉身脱离，等待他的只有魂飞魄散！
灰鼠表情扭曲，又有些恐惧，缩在三足鼎中，不禁牙关打颤。
灰灸揉了揉他的头发，沉着道：“肉身多的是。”
仿佛一剂定心丸，灰鼠心头大定，各种不安的情绪一扫而空，他指着林裴，仰头道：“我要他。”
灰灸原本就有此意，不论从哪方面看，林裴都是非常完美的人选。
林裴被点了穴，手足无力，不知灰灸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林裴体内的寒气也压制下去，他被丢进鼎中，迫不得已和灰鼠一起浸泡在药水里。
甫一入水，腥气扑鼻，林裴忍不住闭了闭眼。
灰鼠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得意道：“怕了吧，为了这些血水，我们杀了整整一千人。你安分点哦，我还不想将你变成死人。”
林裴安安稳稳泡在药水里，不咸不淡道：“这不是血水。”
虽然这药水颜色通红，腥气浓郁，与血水很是相似，但是，这的的确确不是血水，而是一种调制而成的药水。
灰鼠奇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
林裴不语。他的确见过。
师尊年少时，与魔族血拼，受了很严重的伤，后来虽然伤好，却落下严重的后遗症，导致有时魂魄不稳。
重门主与师尊是多年挚友，多年来为师尊调养身体，稳定魂魄。
他偶尔见过一次，用到的药水，就是这个。
只不过，这鼎中的药水显然比师尊使用的剂量更重，看来灰鼠的魂魄状况已经十分严重了。
月明星稀，夜风吹得树叶婆娑作响，忽然，五只红色光柱拔地而起，破开黑夜，团团围成一圈，圈内地面光芒交错纵横，迅速形成一个繁复深奥的图案。
这是灰灸研究而出的法阵——夺舍法阵。
林裴和灰鼠正面相对，盘腿坐在图案中心。
林裴暗暗运功，和之前无数次一样，灵力被封，难以调用。
灰鼠道：“你还没放弃？我欣赏你顽强的生命力。”
林裴没有理会他，灵力被封，他的确无可奈何，但是他体内的寒气，却不是依靠灵力来调用的。
灰鼠又道：“看见四周的光柱了么，等会儿夺舍开始，这些光柱就会把你的魂魄全部抽出来，撕成碎片！”
光柱外，灰灸盘腿而坐，将自身灵力尽数灌输在夺舍法阵上，夺舍法阵缓缓被催动。
光柱内，林裴和灰鼠被千丝万缕的光线团团包裹在其中，光线缠绕交错越来越密，越来越集中，远远看去，如同发光流动的球体一般。
程子煜赶到这里，就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陆长生惊叫：“这是什么鬼东西！”
程子煜二话不说，看准灰灸，拔剑刺去，但是剑刃尚未碰到对方，灰灸的身体一闪，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在原地。
这一剑，程子煜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骤然扑空，程子煜连人带剑往前飞了好一段距离，险险止住冲势，又听陆长生喊道：“在这里！”
程子煜猛一转头，果然，隔着光柱，在方才位置的对面，灰灸盘腿坐在地上，不说姿势，就连神色也分毫未变。
灰灸在方圆五里外设下许多禁制毒瘴，两人为了闯进来，可费了不少功夫。
程子煜擦掉脸上的血痕，道：“化神境界？”
又觉得不对，化神境界玄而又玄，与飞升成仙仅差一步之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他碰到。
更何况，化神境界是针对正统修士而言，魔修应该是修炼不到这种程度的。
陆长生凝重道：“不是化神，是快。这魔修速度太快了，你的剑刚刺出去，他就已经瞬移到对面，你看到的只是残影而已。”
两人提着剑，一左一右，将灰灸夹裹在中心。
灰灸始终没有停止灌输灵力，目不斜视道：“滚。”
左右长剑同时挥下，灰灸身上出现一层黑气，如同钢盔铁甲般，竟然将剑刃齐齐崩断。
陆长生的佩剑不用说，是在赶来的路上，随便进一家武器铺里买来的，质量自然不能算得上无敌。
但是程子煜的佩剑乃是行启宗专门为弟子们打造使用的，就这样被一团看起来虚无缥缈的黑气崩断，只能说，灰灸的实力远超程子煜的想象。
灵力源源不断从灰灸掌心流入光柱，他如此在意这个法阵，很难不让程子煜联想到法阵里面的人是谁。
程子煜往法阵走靠近了一步，立马被红光震得后退。
他转过身，逼视对方：“二师兄就在里面，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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