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跑慢跑，不知过了多久，络腮胡到一片湖泊前，及时刹住脚步，险险停在岸边。
湖面平静无波，波光粼粼。
他沿着岸走了几圈，摸了摸下巴，眼皮一抬，看到了一棵树叶茂盛的大树，同时，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看样子，林裴很快就能追了上来。
他微微一笑，随手捡起几颗石头，纵身一跃，隐到了树叶之中，与此同时，几颗石头齐齐从树叶中飞了出去，划过半空，砸入了水中。
“噗通”声接连响起。
林裴追到湖边，只看到湖面水花阵阵，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连一丝人影都没有。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湖水，喊道：“程子煜？”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
林裴半蹲下来，盯着湖面，声音更高了几分：“程子煜，你坠湖了？会不会游水？”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林裴转头四顾，似乎是在找人帮忙，但是这里荒郊野外，哪里有人踏足？
他到底年轻，涉世未深，没到想到别处，更没有看到，一截衣角从旁边高高的大树上垂了下来。
程子煜双手枕在脑后，半倚在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饶有兴味地看着湖边的林裴，暗暗心想，喊吧喊吧，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你的，做人还是不要太执着，快散了吧……
“噗通”一声，林裴跳下了水。
程子煜愣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
他不可思议看着水中扑腾的人，半晌，干笑着出声了：“我说……你不会是个旱鸭子吧？”
有生以来，这是林裴第一次正儿八经下水，他从来没想到，水的威力竟然这样大，将他从头到尾密不透风包裹起来，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湖水仿佛化为数只无形的手爪，试图将他拖下水底。
林裴四肢并用，努力扑向刚才看到的涟漪中心，但是越用力，就越是偏离目的地，回头一看，水岸也离他很远了。
他还没来得及修习屏息之法，口鼻中全是湖水，几乎要窒息，思维也有些混乱，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程子煜的声音。
这道声音让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在水中睁开眼睛，即使不会游水，却在挣扎中勉强使出了一点灵力，隔绝了周身的湖水，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在水中飘荡，眼睛四处扫视，努力寻找程子煜的踪迹，然而只看到远处漂浮的水草，还有眼前游过的几只游鱼。
林裴不知道究竟在湖中耽误了多长时间，但是在湖中的每时每刻，都被无限地拉长了，越到后面，灵力消耗越快，到最后，那点少得可怜的灵力已经彻底消散了。
湖水再次挤压上来。
窒息感再次围涌而上，林裴清楚地知道，再不上岸，他一定会死在这冰冷的湖底。
他有些不甘心，最后又扫视了一圈，正要召出佩剑，让它带自己上岸，忽然右手腕一紧，随即整个人从身后被拉到了来人怀里。
林裴心中一惊，以为这湖中有什么妖怪，刚要挥手去砍，却又被来人牢牢抓住了。
两只手都受制于人，溺水的窒息越来越重，身处在这对自己来说毫无优势湖中，林裴就像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林裴微微皱眉，心中却并没有多么惊慌。
再等等，只要再等……
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被迫转过头去，还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容，随即唇上一软。
林裴倏地瞪大眼睛，狠狠一脚踢出去。
程子煜闷哼一声，却还是没有停下动作，一手牢牢抓住林裴的双手腕折在怀中，一手扣住林裴的后脑勺，嘴唇贴上，心无杂念地给他渡气。
他脸上的假胡子早就被湖水冲刷掉大半，只有耳边还粘连着一点胡子，在水中飘飘荡荡，后面又被游鱼一尾巴打了上去，胡子彻底脱离了他的脸颊，随着游鱼飘向了更远处。
觉得渡气渡得差不多了，程子煜这才松开了扣住林裴后脑勺的手，转而环住他的肩膀，拉着他破水而出。
但是脑袋刚游出水面，程子煜就傻了眼：“……怎、怎么会这样？”
林裴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这么亲密，一把推开他，却又被程子煜捞了过来。
程子煜道：“不会游水就别乱动……这湖面怎么全是冰？这才六月份吧？！”
整片湖面被寒冰覆盖，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
寒冰是从岸边朝着中心寸寸蔓延而来的，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蔓延到两人面前，林裴开口了。
他道：“剑来。”
剑光一闪，冲入水中，修长的薄剑瞬间变宽拉长，稳稳将两人托在身上，霍然破水而出。
当他们离开湖面的下一刻，寒冰掠过，原本晃动的湖水瞬间凝结成冰，水花掀起水面的那一瞬被彻底定格。
林裴和程子煜齐齐倒在地上。
程子煜倒还好，林裴撑着地面使劲咳嗽，好不容易将胸腔中的湖水咳了出来，他头也不抬，伸出手抓住程子煜的衣角：“你去哪儿？”
程子煜原本站起身，要往前走，却被抓住紧紧衣角，他是彻底没脾气了，对着林裴蹲下来，看着他道：“换衣服，要一起吗？”
在湖里在走了一遭，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还有刺鼻的鱼腥味环绕，实在难以忍受。
林裴心中迟疑，没有松手，程子煜却笑出了声。
他一把拉起林裴，摘掉他头上的水草：“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执拗的人，甩也甩不掉。我想想，算上紫卿那次，我们这是第三次共患难吧。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我认命了。”
林裴面无表情道：“清水村除妖，是你故意让茶馆主支开我去的，就是为了趁我不在，好跑得远远的，将我甩开吧？”
程子煜道：“这一点我必须得澄清，我是收买了茶馆主让他胡说八道支开你，这事不假，但是，我真没想到那清水村真的有妖物，知道后我不就立马赶过去帮你了吗？”
林裴没有说话，将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
程子煜穿着一身硬邦邦、干巴巴的粗布麻衣，如果他脸上的络腮胡还在，头发还是乱糟糟成一团鸡窝，看起来毫无疑问就是个粗鲁野蛮的武夫，跟程子煜原本的模样绝对搭不上一点关系。
这是他赶去清水镇帮忙除妖时候，匆忙换上的一身打扮。
目的如何，不言而喻。
程子煜摊开双手，无辜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总是跟着我的，好不容易有机会甩开你了，难道我还要自投罗网不成？不过，你好眼力啊，我都打扮成这样了，你还能一眼就看穿我的伪装。”
林裴评价：“拙劣把戏。”
幸好两人的储物袋中都带了备用衣物，各自换好之后，程子煜走过来，看到林裴站在湖边，凝望着被冻成寒冰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子煜与他并肩而立，一起望着湖面，笑道：“青氏家族自带的寒气，果然名不虚传，这湖面没个十天，怕是解冻不了了。”
林裴道：“起码要一个月。”
程子煜挑了挑眉，上下打量林裴：“你这是第一次下水吧？”
林裴道：“我师尊和师姐从不让我下水。”
他看着程子煜的眼睛，认真道：“生命只有一次，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程子煜琢磨了一会儿，才猛然明白过来，林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之前跳湖了。
也是，毕竟湖底下昏昏暗暗的，林裴只顾着挣扎和找人了，哪里有空想别的。
程子煜不知为何又忍俊不禁起来，他一把揽住林裴的肩膀，笑道：“哎，你想不想学游泳？”
林裴道：“我的体质不可以……”
程子煜自信道：“这有什么，我帮你啊。”
林裴却有些狐疑，他后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道：“你是认真的？”
程子煜纳闷道：“我为什么会不认真？你不会是不敢吧？”
林裴看了他一会儿，道：“生命只有一次，不论有什么想不开的，时间久了，总会过去的。”
程子煜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是吧，你怎么比我爷爷还唠叨？我闲得没事干天天寻死吗？走啦走啦，带你去游泳……”
晴朗的天空刹那间化为虚无光影，破碎在林裴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魔界黑沉沉的夜空。
林裴愕然回过头，虽然湖底光线朦胧，却仍是能依稀辨认出对方的轮廓。
一头乱发在水中飘舞，络腮胡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含笑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你——”林裴张开口，冒出了一串的小气泡，他立马闭嘴，传音道，“你怎么来到魔界的？”
程子煜眨眨眼，不答反问：“怎么我出现，二师兄好像并不高兴呢？”
岸上的侍卫走来走去，似乎正在搜寻湖水这一带，林裴反手拉住程子煜的手腕，带着他悄然往下沉了沉。
上面传来风乌的声音：“找到了没有？”
“没有，估计是藏到别的地方了。”
从湖底往上看，湖水微微晃动，将倒影拉得扭曲不定。
风乌一手按着佩刀，站在湖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道：“这里有我就行，你们去别的地方检查，不能遗漏任何地方，知不知道？”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看来那些侍卫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唯独风乌站在湖边。
看着平静的湖面，他忽然开了口，语气竟然十分温和：“他们已经被支开了，程兄弟，还有程兄弟的师兄，你们可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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