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循王妃的指令,给望安哥上香谈心,一切话说尽,黑夜已至,他抬脚迈出祠堂的门槛,越过双手背在身后的萧灏,站在清婉面前。
嘴角牵动,红肿的眼皮也连带着弯了起来,手臂虚搭在清婉肩头,轻声道:“清婉,抱歉,肯定也让你担心了。我离家这段日子难得逍遥自在,住在同学家,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要冻死郊外。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他虽然笨手笨脚,但心地善良,你也会愿意和他做朋友的。”
清婉僵住片刻,觊了一眼大哥,内心挣扎,却也没从舒佟的手臂下逃脱,她勉强一笑:“舒佟哥你没事就好,我很担心你,大哥也很担心你。你不在家,他吃不好,也睡不好。额娘本来怨大哥没平安带三哥哥回来,但见他每天愁找不到你都愁瘦了,额娘便不气大哥了。”
清婉眼眶红红,语气叫人心软,可此刻舒佟不愿和清婉谈论萧灏,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和清婉说起萧灏。他便转移话题:“是吗?清婉,我学会做饭了。”
清婉小小年纪,做的了生意,进得了厨房,一手好菜得人心。舒佟没少吃,清婉没少嫌他学外语都得心应手,学厨反而笨手笨脚,打闹时老取笑他。
“是吗?”清婉恍惚地接话:“那你......有时间多做给大哥吃,他真瘦了好多,连......”
军事都搁置了好多。
但后面的话,舒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打断道:“好啊,我多做给你吃吧,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清婉不敢再说话。除夕夜那天大哥凶神恶煞地来审问、恐吓、逼问舒佟哥的下落。她心难安,惊诧舒的后知后觉,原来佟哥对大哥来说不止是一个从小陪伴长大的伙伴,而是有更深意义的身份。
萧大帅的名号在洋人面前恶名昭著,在家人面前却从不苦大仇深。那天旁晚的情形她永远不敢忘记,一个陌生的、洋人口中的恶魔,竟在她面前真实展露无疑。
那天前,清婉或许还会怀疑大哥对舒佟哥的感情,那天后叫她不敢再置疑——如果大哥这辈子有姻缘,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舒佟哥。
这样的念头就此驻扎清婉脑海。
与清婉说完话,舒佟没其他打算,越过萧灏那张喜怒无形的面孔,回到了专属自己的的小隔房间。萧灏站定片刻,那道瘦削的身影离去的步伐是那样的坚定。此上车到回到王府一路不肯施舍一个目光给他。
舒佟有的忙活。
小隔房太小,萧灏送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清理并不是一件易的事情。床上金贵上好的蚕丝被,案板上精美的笔墨纸砚、玉瓷摆件没有一样是无需收拾的。
多个人手就好了。
舒佟收拾烦了生出这样的念头,可转瞬即逝,他又觉得这里没有他的人,没有人会真心实意想帮他。所有都是恭王府的,都是萧灏的。这样一想,便谁也不想用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
祁伯的声音随之响起:“二少爷……”
舒佟手上动作微顿,听了个开头便打断道:“祁伯,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去服侍爷吧。”
祁伯长期佝偻的腰似乎越发颓败无措,站定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沉默良久后,卑微道:“二少爷,我……把阿水叫过来?”
舒佟:“不用,不需要,你们都去侍候爷吧,别来烦我。”
历这一遭,舒佟算是明白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人会跑。日后还是自食其力,好好做人吧,好好做一个下人。
不多时,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舒佟正想开口打发,却听到外面换了一道声音:“二少爷,开饭了,王妃命我来传你。”
阿水的声线低沉,轻飘飘地穿过一道门,进到舒佟耳朵,令他想起年三十那日那一掌。他放下手中的物件,推门而出,对阿水说:“箱子麻烦都替我搬出去,换一张新的棉被,今晚盖,其他东西慢慢再添。”
视线落在几个关紧的红木大箱,同时注意到二少爷房间的空荡荡,顿觉凄凉,但阿水什么不该说的都没说,只道:“好。”
说完便抬脚步走人。
路途遥远,舒佟实在有愧阿水,频频忍不住去看他的后脖颈,到底没忍住,他问:“你的后颈还好吗?”
阿水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摇头道:“没事。”
舒佟:“哦。”
路再远,也有到终点的时候。舒佟踏入膳厅,李殊便笑着招手:“来了,舒佟坐我旁边。都是你爱吃的,灏儿特意让厨房做的。”
焖红入味的瓦鱼块,酸酸甜甜的猪蹄,香辣的炒什件,可口的三鲜汤,确实都是他爱吃的,不过待冯府养病这些时日,养出了淡口味,对酸甜辣已不大接受。
不过他没资格提要求。安静地笑着站定,迟迟不落座。四个人,三个人已就坐,只留出王妃与萧灏之间的空位,他别无选择。
按理,不应该,他是下人。
很久以前同桌共膳也只是坐在萧灏身边,而不是王妃与萧灏中间。舒佟沉默地发笑,动作停顿了许久,久到所有人视线都往他身上去。
他鞠躬后退一步,态度鲜明:“王妃,这样...不合规矩。我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和主子们坐一起吃饭。”
李殊淡淡的笑容至此完全消失,完全没想到舒佟消失三十多天变化这么大。以前同桌吃饭可从不会这样别扭,她挑眉扬声反问:“下人?”
“我可不教下人掌管中馈。”
“那个下人敢坐上这桌吃饭呐?”
李殊语气沉沉,不怒自威:“不管你们闹什么脾气,在家里,在我面前装也给我装的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舒佟不敢,”舒佟退到李殊身后,卑微低头道:“舒佟没资格和主子们一起共膳......”
自舒佟出现,萧灏的目光紧随着他。将他的一言一行,他疏离的态度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舒佟自觉将自己归纳到下人范围去,全然不看萧灏的脸色有多黑,李殊瞧见了。
不知是望安去世的刺激太大,还是舒佟离家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少有的劝道:“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陪我吃一顿饭,可好?以前能陪,现在也能。”
舒佟摇头:“以前是小的不懂事,不懂规矩,以后……舒佟不会了。”
忽然“哐当”一声,随之而来的瓷器破碎应声而响,一个名贵的宋朝青白瓷碗粉碎在地,吓得人身子发抖。下人不敢抬头望向阎王,餐桌的人目光却转向萧灏,只见他眉间凝着腾腾杀气,冷冰冰道:“既然你想当下人,那就伺候着吧。”
“是。”
舒佟不曾将目光分给他,只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行礼。清婉欲言又止地望向额娘,李殊朝她摇头,看样子无奈极了。
浓密压人的剑眉下眸光深幽,萧灏指腹轻扣了下杯盏:“添茶。”
候在一旁的下人欲动身却被萧灏一个锐利的余光威慑住了。舒佟颇为适应下身份,应声上前添茶,萧灏抬了抬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杯子里的茶很快满了,萧灏轻嗤:“不知道茶不能倒满?”
“我错了。”
萧灏:“......”
人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养尊处优两年多时间舒佟竟没养坏,候在一旁竟也做的比其他下人还出色。见惯了情比金坚的样子,李殊见不惯这他们这样别扭,吃饱便早早离席,顺便也将清婉带了出去,留场地给两个闹别扭的人儿。
萧灏不紧不慢一口一口地将饭送入口中,时不时轻扣桌面让人夹菜添饭,使唤人得心应手。好不容易见他放下碗筷,手帕擦嘴,舒佟正要暗自松一口气之际,听那人道:“去洗洗,给本王爷暖床去。”
尚未放下筷子的手猛地颤动,舒佟眼眸露出怯意:“我......”
萧灏抬眸与他对视:“怎么?不懂做下人的规矩?”
气势压迫,令人胆寒。
舒佟:“没......”
萧灏:“那就去吧,废什么话。”
舒佟僵硬地搁下筷子,缓慢地转身,脚像是负重千斤,踏一步像是要了命。萧灏自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可真当人香喷喷暖乎乎地躺在床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没心肝的人回来了。
“抖什么?”
夜晚,萧灏洗浴干净回房,掀开被子的一角,暖床的人儿缩成一团,紧贴最里面的床沿,细看无需仔细一看,轻易便能察觉到人的异常。
舒佟弓着腰向他:“没......”
“舒佟,转过来。”萧灏强势地命令。
万般寂寥的夜畔,这道命令极其强硬。其实以萧灏的权势地位,无需刻意严肃,轻飘飘一句话便是一道命令。能明显听出怒意,那是故意的,舒佟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舒佟愣住不动,许久之后,像是听到一声叹息:“你回去吧。”
舒佟岿然不动,默然不语,但紧绷的肩膀有所松懈,许久后,萧灏重复:“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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