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溆来北营后被藏了一小段时间，后来温虞一挥手直接把他推进兵士堆里，虽然祁庄已经预先给那群高洛溆一个头的人做了思想教育，但他就像除夕的舞狮子，是个人都好奇。今天这个来摸他的角，明天那个人来逗他说话，大家都知道他还太小入不了营，便把他当作寄宿在家的小孩子，天天逗他。
温虞向来是撒手掌柜坐视不理，偶尔收到洛溆怨怼的幽幽眼神还大言不惭说这是提前适应。
洛溆很快融了进去，他不爱说话，但是做事实诚，心性也正，再加上真龙之身天赋异禀，营里上下都疼爱他。他每天跟着不同人混，今天找这个学剑术，明天找那个学拉弓，就是不肯找最近在咫尺的温虞。
一次温虞恰好路过，洛溆还拉着弓眯眼定方向，忽听得身边几位行着礼叫“将军”，眼皮一跳脖子一梗差点没拉住弓弦，定了定才转身低着头怯声也跟着叫将军。
祁庄也跟在温虞身边，看他这副不敢伸头的乌龟样打趣：“洛溆，你那么怕你温将军干什么，可是他把你捡回来的。”
温虞听到后半句看了祁庄一眼作提醒，回眼时俨然换了副面孔，笑得那叫一个温柔体贴，仿佛邻家二哥。“怕我做甚，左右吃不了你。”
洛溆：……
温虞一句话说得洛溆头更低了，好像真的要被吃了。
温虞见状轻咳一声，祁庄揶揄地瞥他，开口转移话题：“看你们在教他练剑，如何？”
带头那人在军中也是个有实力的，站出来赞不绝口：“才这个身板就已经能拉硬弓了，以后长起来肯定厉害，就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啊。”他豪笑着拍洛溆肩膀，洛溆抿抿唇似乎像躲开又按捺着没动。
温虞注意到他的犹豫，背手笑着：“可别小看他，以后长起来可快呢。”
闻言，洛溆悄悄抬了一点头，仿佛这样就能快一点长高。就像温虞那样，肩担山河。
温虞说对了。兽类的身形变化与年龄无关，毕竟寿数不等；兽类的生长与灵智成长有关，越成长越像人类，心性成熟后外表也会成长至青年模样，漫长时光后才会开始步入暮年。
洛溆用了一点时间长成有几分脊骨的少年，温虞打量他半天，说再长一点才能正式入营。洛溆听了一言不答，只敛着眸盯地板。
不知道那地板有什么好盯的，温虞每次遇到他这龙崽子就这德性，温虞怀疑地板都要被他盯落一层皮。
那段时间温虞忽然变得很忙，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后来温虞又很闲，而且到了一年一度的南北营换兵，来往熟人少了，温虞反倒成了最常来看洛溆的那一个。
他来的第一次还跟着个长了张死人脸的老学究，脸上皮垮得仿佛洛溆欠了他三辈子钱，一双眼白上翻的瘪眼盯得他往温虞背后躲。
“这位是皇上给你派的先生，不能不听先生训诫，知道吗？”温虞话说得有点含糊，也不看那死人先生。
百足先生——这是洛溆心里给他起的名字，他在书上看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点武艺也不会，洛溆怕他那双鸡爪般的手抓着剑都要掉；洛溆整日听他讲什么四书五经论语老子，听得百无聊赖悄悄打瞌睡，心里思忖怎么才能站在地上劈下门外桃树枝上叶子。
温虞看起来是真的闲，隔三差五就到他这来玩儿，偶尔遇到百足先生还假模假样躬身行个礼，先生也垮着张脸回礼，只敬他头上“北营将军”那四个金字。
一日洛溆正枯坐书前为百足老头留下的习作焦头烂额，忽而一道阴影落到书上，温虞抓了笔给他点了几画，洛溆便豁然开朗，下笔有神。“多谢……将军了。”洛溆嘟囔着道个谢。温虞那家伙也不知听到没有，笑得有几分满意：“那当然，我好歹……”
自那以后温虞更爱往他这边跑，一开始只是闲暇时晃两圈，后来终于忍不住般亲自上手教人。拈剑如花，走笔似水，洛溆惊觉他将军可谓文武双全，尤其是那一手清泉琮玉般的好字，衬得洛溆这边的秋蚓春蛇惨不忍睹。
老学究一开始还作壁上观，后来有些沉不住气，让洛溆自己安生坐着，把温虞叫了出去。
洛溆耳朵尖，偷听那长虫老头不知道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温虞温和一句话传到他耳里：“可他毕竟是北营的人啊。”
日子照常过着，温虞做什么那老头似乎也不管了，装着又聋又瞎坐在一旁当劣等花瓶，温虞也悄悄增加了洛溆外出练武的时间。直到有一天蜈蚣老头没来，温虞也没来。
洛溆自觉，在屋里沉着心学，下午在院里练剑，把剑挥得猎猎作响，累时歇下来擦汗，望一眼门外有没有熟悉的高挑身影。
当天傍晚温虞终于被祁庄搀着从马车上走下，他脸色苍白，身上衣衫表皮被湿漉漉润了一层。温虞抬眼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洛溆，唇角轻轻一扬，病容虚弱：“哟，今儿知道候我啦？懂事了些。”
温虞好歹自己使力走进了将军府，后来祁庄在追问下才吐露实情：那老学究向朝廷参了一本，说北营将军包藏祸心。温虞受诏进宫与皇上密谈许久，出来自己利落掀了衣摆在龙殿前跪下，跪了一日才勉强被放走，刚进房间直接脱力倒了下去，高烧两日才退。
初春，倒春寒，还微微下着点渗入骨头的小雪。洛溆现在还记得那日自己站在雪地里的样子，他面前的温虞腰身还是笔直，只微微垂了点头，发顶上一点雪沫未消，白似面色。温虞看见他微微笑着，眼里一点温和的光把天地衬得那样苍白冷落。
他伸手想去扶他，被轻轻挡了回去。温虞运了口气才吐出几个字：“回屋歇去。”洛溆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房间，关上门后他走到桌前，镜里少年的角早已褪去，就在刚刚，他眼中灼灼金黄也蜕变成了人类样的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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