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巨响炸开在杨酲身后的窗外。
咻——砰!
又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风雪,紧接着是沉闷却响亮的炸裂声!漆黑的天幕上猝然绽开一大团绚烂的金色火花,就像一株瞬间盛放的巨大火树,照亮了纷扬的雪花,也短暂地映亮了杨酲和秦悒的脸。
“放烟花怎么还抢拍呢?”杨酲笑了。
秦浥起身站在他身边,“在为零点造势吧。”
最后一秒倒计时结束。
噼里啪啦——!
砰!砰!砰!
更多的烟花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争先恐后响起,汇成一片喧嚣的声浪。无数光点拖着尾迹冲上夜空,炸裂成转瞬即逝的瀑布。雪幕成了天然的柔光板,让那些璀璨的光芒晕染开来,比晴夜更添几分朦胧梦幻。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烟花?”
“紫色吧。”
盛大的光芒在杨酲眼中明明灭灭。他能想象此刻街道上、广场上、无数人家的窗边,人们是如何相拥、欢笑、互道新年快乐。
“杨酲。”秦悒的声音穿透了窗外的喧嚣,清晰地响在杨酲耳边,他很少叫哥哥的名字。“新年快乐。”秦悒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更认真,也更轻软。他的身影在窗外不断闪烁的烟花光芒下显得有些飘忽,眼神却异常专注地锁在杨酲脸上。
有一瞬间杨酲觉得他好像真的没有死,他还好好留在自己身边。
杨酲看着那双只盛着自己的眼睛,心头那片空旷里似乎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新年快乐。”他再次回应,声音比刚才清晰,也更有力量。虽然窗外的世界喧嚣鼎沸,屋内的世界依旧空旷寂静,但身边这一点微凉却固执的陪伴,让那刺骨的寒意和喧嚣的隔阂都稍稍退开了一线。
他抬起手,指尖抚上秦悒的眼睛,又虚虚地碰了碰对方的脸颊。
“我爱你的眼睛,希望新的一年它还是琥珀色。”
……
杨酲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
也是这样的大雪日,杨无复和穆林带着杨酲、秦浥回家过年。
杨无复久居外地,穆林偶尔着家,如果不是有个亲戚正好结婚,他俩或许也没打算回家。
饭店,大人们在饭间闲谈,上到国际贸易、政治军事,下到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不知哪个又抽起了香烟,熏的满屋子都是味道。秦浥觉得无聊又烦闷,着空拉着杨酲溜到门外透气。
俩人坐在门槛上,秦浥不知从哪里顺出来一袋没拆过的瓜子,自己抓出来一把,剩下的都塞给了杨酲。很贴心地,秦浥还拿出了个塑料袋让杨酲装瓜子皮。他知道杨酲爱干净,不仅仅是爱自己干净。
秦浥也喜欢他的干净透明,里里外外都如白纸一样单纯澈亮。
冬夜很少能看到月亮星星,大多时候都是灰白色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晚就是例外。
即使星星为数不多,但秦浥还是抬起头一颗一颗地数着,有时候数乱了就重头来,耽误时间也没什么。他又不是为了数完,他是为了数着玩。
杨酲也跟着秦浥仰了一会儿头,但没多久就觉得脖子酸痛,遂败下阵来。他低头去看,在这个季节的晚上,地上竟然还有活蹦乱跳的蚂蚁。
兴许是饭店开着暖气,暖意十足才饲养了这么一群肆无忌惮的小东西,也可能只是它们没来得及溜回巢穴。
但杨酲没想那么多,只是一只一只数过去,也没几只,人站起来根本不会注意到脚下这些小生物。
一共五只,其中三只跑得飞快,一会儿就不知道钻进那条地缝里去了,另外两只好像腿脚不那么利索,方向感或许也不强,也可能是错意了同伴留下的信息,它们倒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秦浥数累了,他低头顺着杨酲的眼神去看。
杨酲忽而发问:“它们为什么不回家?”
秦浥笑:“迷路了,你给它们指个路呗。”
杨酲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件事,明明它只是记忆长卷里微不足道的痕迹,或许只是一个点而已,不知怎么就被重拾了回来。
有时候记忆和梦境就是这样不通情理也不饶人,并没个缘由。转念一想,其实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因而没必要非去追寻那么个因为所以。
秦浥这次化形的时间很长,也或许是没有和除了杨酲以外的其他人打照面的缘故。正仪被现任主人遗弃在客厅里,它发出阵阵光芒以示抗议,但无济于事。
卧室里好像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杨醒背对着秦悒,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而窗外放烟花的声音还没停下,他一直到凌晨两点钟都没能入睡。
秦悒的手臂环抱着他,从背后将他整个圈入怀中。那手臂的触感不再是冰凉,反而渐渐有了真实的温热和分量。背后的拥抱越来越紧,紧得几乎有些勒人,但那传递过来的温度却越来越灼热,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力量正在秦悒的魂体深处苏醒、奔涌。杨醒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撞击着胸腔。
楼阁里的注视、一遍又一遍重温往日旧梦,混合着每件生活小事里几乎快要破土而出的悸动,以及对抗恶灵后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悯,长久以来他们深知那些有点儿“背德”的情感,此刻都在心底疯狂发酵。
真是……要疯了。
秦悒也并未入睡。他的呼吸喷在杨醒的后颈,温热却带着紊乱。环在杨醒腰间的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下巴轻轻蹭了蹭杨醒头顶柔软的发丝。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像火柴倏地点燃了杨醒紧绷的神经。
“秦悒……”杨醒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嗯。”身后的回应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低沉,带着鼻音。许久未觉的热气拂过耳垂,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杨醒转过身来。
黑暗中,四目相对。
烟花砰砰作响,明明没有水,却激起一阵阵浪潮。
秦悒的轮廓在微光里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晰地倒映着杨醒有些慌乱的脸。
那眼神很复杂,也许有长久压抑的痛楚,更多的是杨醒从未在他眼中见过,是滚烫得几乎要将面前人吞噬的渴望。只是一眼,杨酲便知眼前此人,不,此魂,他想要让自己与之融为一体,成为重塑他肉身的血液、骨骼,成为他灵魂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他想要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的力量给予对方,将自己埋进温热的颈窝与胸膛,触摸对方年轻活跃的心脏。
空气因为烟火而变得灼热,烟尘如粘稠的液体铺撒在夜幕中,显得污浊而沉闷。屋内屋外呼吸都交织,不分彼此。杨酲觉得他们此刻的距离近得能数清睫毛根数,他觉得自己腹部有一个什么愈发滚烫的东西抵了上来。
而后不久,杨醒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的身体就像被钉住一样。他看着秦悒眼中翻涌的暗潮,看着那里面映出的自己焦躁将要失序的模样。
“哥……”秦悒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喑哑得厉害,“我……对不起。”
仿佛被某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又或是被秦浥下了虫蛊,杨醒鬼使神差地煽风点火,他要给对方放一朵新年烟花。就像是杨酲的名字里本身带酒一样,他们分明滴酒未沾,却好像已经醉了。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杨酲的吻笨拙而用力地撞了上去。短暂的惊愕瞬间,窗外的烟花浪潮再度袭来,似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秦浥环在杨醒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另一只手急切地扣住杨醒的后脑,阻止了他任何可能的退缩。秦悒的吻反客为主,显得更凶狠,混合着亡魂对于生者爆发出的打破一切芥蒂和隔阂情感。
咬破唇角,撞击口腔内壁,带着血腥气的甜腻在口中弥漫开。呼吸被彻底剥夺,只剩急促混乱的喘息,杨酲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恶鬼索魂一般,他快窒息了。
秦悒的吻终于一路向下,灼热感烙在杨醒的颈侧和锁骨,留下湿热的印记。杨醒仰头大口喘息,手指无意识地深深陷入秦悒的后背。
烟火簇拥而上,空气在此刻就是碍事的累赘。杨酲的睡衣纽扣在黑暗中崩开,发出轻微的声响。微凉的指尖接触到滚烫的皮肤,激得杨醒一阵战栗。
喘息间隙,他发出破碎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秦浥的名字,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淹没在烟花浪潮声中。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那人右眼眼角的痣愈发分明,四周晕染上欲的绯红。窸窣是夜的低吟,烟花爆竹交织发出噼里啪啦的叫喊……杨醒觉得自己此刻就是忘川镜湖上漂泊不定的舟,他被秦悒的气息和力量完全掌舵。
直到又一次烟火步步紧逼,人们将冒着火星、滚烫的打火机放在点燃口。
契约的符文在手腕处发烫,仿佛呼应着此刻杨酲灵魂深处同样剧烈的震荡。疼痛与刺激回荡在他所有的感官之上,形成无穷无尽的快感。他更紧地攀附起秦悒,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浅浅的痕迹,眼神化作了水。
“呃啊……”伴随着新一轮烟花的炸响,杨酲的眼角挤出了生理性泪水。
秦浥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叹,“杨酲……”
也许是分别继承了对方前世身份,他们的灵魂在此刻显得很契合。
浪潮一阵又一阵,杨酲觉得浪花的声音盖过了落雪声。手腕的灼热仍在持续,身下的疼痛就显得格外短暂。杨醒身体在剧烈的冲击下绷紧如弓,又无力地瘫软。灵魂仿佛烟花般被抛上云端,又被狠狠掼下。他支离破碎,又被拼凑重组。
汗水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沉重的喘息和浪打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久久不散。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微微亮,窗外偶尔响起阵阵鞭炮声,如擂鼓般撞击在心脏上,徒留一地碎片狼藉。
杨酲陷入沉睡,他的一众感官通通罢工,世界只剩宁静。
雪夜的烟火很美,他却死掉了。死因是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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