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复没有任何关于恶灵的记忆,有的只是当自己受伤严重时,自己从不过问的这个儿子在电话里平静地回答他“我马上来”。人们常认为“父母”“兄长”“姊姊”等年长者产生可靠感,但他如今竟在自己儿子身上也看到了“可靠”这两个字。他神色一动,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杨酲则低着头,沉默地走着,步伐很轻。年幼者脑子里也在想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思索他最近的各种行径,譬如再也没提过有关志愿选择的事。经历此事,这似乎是杨无复对他最大的让步。
但他还是很想开口说点什么,于是他脚步放得更慢了,道:“为什么你从不会停下来哪怕一刻呢?”
杨无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看着前方的路,眉眼间有少见的疲惫。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如果你经历过孤注一掷,任何停下脚步的行为都会被你的灵魂视为罪过。”他顿了顿,目光微微一沉,“但也许你不一样吧,杨酲。”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就连穆林也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从杨无复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杨酲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向杨无复的侧脸,穆林推着杨无复继续往前走,于是侧脸慢慢变成后脑、背影。杨无复的背影在阳光下单薄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很多,其实这么多年算起来他也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之人同样也总会有可怜之时。人是很复杂的生物,杨酲只能这样想。但他还是恨他,这并不冲突。
轮椅忽然停下了,穆林将其转了过来。
“关于孟鸷的事我很抱歉,当年是我利欲熏心、急功近利,所以造成他的离开。”杨无复低声道,也许是说给杨酲听,也许是说给穆林听。见穆林只是抿唇不开口,他又继续道,“当年收养秦浥不是为了报秦家的恩,而是我看到杨酲拉住了他的手。我想也许我们这代人的恩怨再难洗清,但至少他们这一代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高傲者就这么轻易地低头,这让杨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许是他终于感受到自己老了吧。
杨无复抬手揉了揉眉心,最后望着杨酲道:“有空去郊外看看秦浥吧,我知道你一直接受不了,但人总要学会接受现实才能继续往前走。”
穆林沉默着,继续推着他向前。阳光落在轮椅的扶手上,折射光影。
……
……
这天杨酲在家忽然接到一个信件,他看了发件人的名字,居然是只见过两次的都晏。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封简短的信,以及一对戒指。照片右下角用清瘦的字体写着孟鸷的名字,照片上则是少年时期的小舅舅,他永远定格在照片上眼神清澈、笑容明媚的年纪了。
信中写着:“近日整理旧物时意外发现这些,想来一定还有重要意义,便托人四处打听,特意送了过来。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们有一个孩子,看到他我就总会想起过去的事,那时我们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罢。至于这对戒指,是我用当年订婚戒边角料打造,是活口戒,可以根据不同手指自由调整宽窄,送给小酲与他将来的爱人。我们黄土已埋腰身,就不祝你们什么了,祝小酲一辈子幸福安康。珍重。”
两支戒指上各有一段扭转,环面上刻着细小的纹路,形如海浪与潮水。
杨酲看着信,心头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他拿出那对戒指,将其中一个试着戴在自己左手中指上,另一个则被秦浥拿走。他实在想象不到,也许这就是艺术家吧,都晏连边角料都能保存下来。
其实他忽略了一点,不是都晏习惯保存边角料,而是习惯保存与爱人相关的一切。
杨酲将其余物品交给了穆林,穆林读完信后当场痛哭流涕。她抱着那张照片,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照片上少年明媚的笑脸,仿佛想透过这泛黄的相纸触摸到那个早已逝去的人。
再之后,杨无复和穆林很快又要离开了。这次离开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年就快过完了,今年新年只下了一场雪。
因为暂时没有恶灵侵扰,杨酲和秦浥过了一段平静时光。
譬如今日他又要与厨房斗智斗勇,否则又快要成饿死鬼了。
关于下厨,从前秦浥在时他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如今被迫自己下手。要说他会做饭炒菜吧,在所有配料中唯独只会放盐;要说他不会炒菜吧,他又会用各种锅和铲,也会煮粥。
看着杨酲气定神闲地翻炒青菜,另一只手却在调料架前犹犹豫豫地摸索,秦浥站在一边忍不住吐槽:“好哥哥呀,你完全可以先把调料配好嘛,等炒菜的时候直接哗啦倒进去多省事。”
“啊?”杨酲猛地回过神来,望着他。
秦浥以为他没听懂,就耐心地解释,同时握住了杨酲端锅的手,“菜熟得快,最好先把调料都准备好再下锅炒,要不然一边炒菜一边找调料,很容易就糊了。”
感受到手上传来温热,杨酲很安心,他靠在秦浥身上,侧头问:“炒菜一般要放什么调料?”
“我以前习惯点一些白醋,一般情况下会放食盐、鸡精、十三香还有耗油,其他调料看情况定。比方说做清蒸鱼,不想让鱼肉颜色太暗的话就不要放普通酱油,放点蒸鱼鼓油就可以。”
杨酲继续翻炒几下,将找到的盐炒匀,然后端盘盛出。他眼神在调料架上流转,终于看到了“蒸鱼鼓油”四个字,疑惑问:“这和酱油有什么区别吗?”
“它也是酱油的一种。”秦浥笑了,也许是到了自己的熟悉领域,他心情大好,语气更加轻快,“酱油里除了鼓油外还有生抽和老抽。生抽颜色比老抽浅,鲜味明显,炒菜、调菜的时候都可以放。老抽比生抽多了焦糖,一般会用来上色,做红烧、卤味的时候可以放一些。蒸鱼鼓油呢,就是用来做鱼做海鲜的。蚝油和酱油不太一样,里面主要是生蚝,可以用来炒菜、拌菜、炖肉、火锅还有蘸料等等,我喜欢在炒菜里放一点这个,味道很鲜。普通酱油味道会更咸一点,介于老抽和生抽之间,炖菜的时候可以放。”
秦浥稍微停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很多会做菜的人都不光用普通酱油,他们会自己调个混合酱油,这样炒出来的菜味道更好,也更合自己口味。”
杨酲竖起耳朵认真听着,脑子里一直回放着秦浥说的话,“好厉害,以前怎么没感觉?”
“我还有更厉害的,日后再慢慢让你体会。”秦浥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伸手捏了捏杨酲的脸颊。
杨酲被他逗得耳根微红,拍开他的手转身去洗锅。水流哗哗作响,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时常游走的风声止息了,杨酲转头看向窗外,那里的树枝已长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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