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散去,渡厄的身影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金色轮廓。
他转过头,看向被震飞倒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杨酲,那双总是蕴含着无尽悲悯与复杂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尘埃落定的平静,和难以掩盖的温柔。
他的眼睛流泪了。
此前,杨酲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更别提哭泣了。
他跌跌撞撞奔向渡厄,跪倒在这个看上去已经碎的不成样的人的身边。
渡厄好像有话想对他说。
“……杨酲,你痛不痛?”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我痛不痛?”
渡厄嘴角挤出一个笑,“你成年那天,我送你的石头,你有没有随身带着?”
“带着,你们给我的东西我都贴身带好了。”杨酲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刻着符文,有明显宁神功效的石头。这块石头连同秦浥的手环,时刻陪伴着杨酲高三最后的时光。
“那就好。”渡厄轻声道,“它会替我继续陪伴你。”
“什么意思……?”杨酲愣住。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弥留之际的最后交代。
“你不是半神吗……怎么可能……”
渡厄嘴角的笑意就快要撑不住了,他能看到自己的身躯在一点点变成灰尘,烟消云散,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凝聚的力量,声音直接响在杨酲脑海,轻得如同叹息:
“杨酲……你当初答应过的……允我一事……”
杨酲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我要你此后……为自己而活……没有我……你便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不要……这不是真的……渡厄,我们还有契约没有完成,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杨酲哭到撕心裂肺,同样身负重伤的秦浥扯住他的肩膀,尽力稳住他的心神,却无济于事。
“半神之躯,何足挂齿……廖廖余岁,幸遇故己。”渡厄看向秦浥,他们此前时常打个你死我活,此刻他竟对着秦浥也露出了笑容,“我真羡慕你啊……我羡慕你,所以不要辜负我的羡慕。”
“带他,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渡厄那最后一点轮廓如同风中残烛轻轻一闪,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烟消云散,再无痕迹。
这便是神的陨落、自我放逐么?
“不——!” 杨酲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他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消散的光点一同被硬生生剜走了。
很快,手腕上的符文悉数褪去,他就快要习惯了的灼烧感也一去再也不复返。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仿佛渡厄从未出现过。
半神陨落,给绛之带去巨大的能量波动。能量回弹,将他撞击去了很远的地方!
看方向,似乎是织梦居。
然而没等众人反应,就在渡厄完全消失后的一刻,这里异变陡生!
磅礴而混杂着生机的力量仿佛得到了召唤,自渡厄消散之处涌现,而同时的,杨酲体内也有一股力量穿透他的身体向外流出,它们化作两道柔和的绿色流光,如同归巢的乳燕,径直投向不远处因脱力而半跪于地的秦浥!
秦浥身躯剧震,只觉得熟悉而强大的暖流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杨酲悲痛而惊愕地望着对方,他亲眼目睹对方眉间生出一点朱砂,左眼下沾染一抹桃花印。
桃花印并非若隐若现,而是色泽嫣红的模样,宛如春日枝头初绽的花苞,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神圣气息。
一旁的萧余汶当下一惊,此刻秦浥与织梦居大殿内神像的模样别无分差。
这只能是一个原因。
接着,秦浥原本因重创而苍白的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方才消耗过度的力量竟在这两股暖流的滋养下迅速回升。
他站起身,原本破碎的衣袍重整,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竟让天地间狂暴的怨气都为之一滞。之后缓缓抬手,指尖轻触眉间那点新生的朱砂,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清明与决绝取代。
沉睡百载的古泉终于得以奔涌。
没有人可以想到,两半神核重新相融的方法是一方烟消云散,因为太过骇人听闻,风险超乎预计。
秦浥没有笑,脸上自然而然带着悲悯和肃然,他像人间神话里的神佛菩萨,又像是从地底而来的阎罗,生来便有执掌因果的权力。他立于淅沥的雨中,却不染烟尘,一切纷争都在他的双眸下归于寂静。
人们常说“心净则明,无贪是道”,但真正的春神并非常规神话里神灵应该有的完全慈悲,他的眉目间混杂着七情六欲、三不善根。
无论在场与否,但所有人都明白此刻境况。渡厄身上消散的神核没有湮作尘埃,而是化作星辉般的纹路,缠绕于秦浥心脉深处,与杨酲体内残存的那一半共鸣不息,最终合为一体,重归于秦浥。
天地变色,法则扭曲。
杨酲望着秦浥,心脏狂跳不止,他想起渡厄消散前那句叹息,“廖廖余岁,幸遇故己”。
故人重归,山河表里。此刻,春神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归位。
菩萨面,阎罗心。春生死,渡无眠。
半面恨怨半面神,似鬼似佛不似我。
一念间,错错错。一分踏折磨,万念归寂寞。
花落又花开。秋去春来。
……
其实神还是恶鬼,只在一念之差。其实无论神还是恶鬼,本质别无相差。
神也有七情六欲,他们根本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恶鬼凶神也有一刻从良向善,会将生灵头顶的风雪扫尽。
思来想去,这也是所谓“天道”的指引么?
杨酲低头看了一眼腰侧,他身上的桃花印果然已经消失了。他动了动手指,春神之力使不出,但另一种力量在体内急速运转。
是熟悉的气息。
清冷,宁静。一端连接着杨酲,另一端则来自秦浥。
那力量从秦浥体内分离出,如同找到了真正的主人般精准没入了杨酲的体内。
方才黯淡的正仪重新颤动起微弱的光,这光不再是金色,而是白色甚至闪动着蓝意。
杨酲觉得有清凉的力量正在抚平他灵魂上的创伤。
那一刻他明白,谕师与正仪的力量,也悉数回归己身。
力量的转移与归位在瞬息间完成。
倘若有人类史官在场,此情此景一定会记入人类史册,这是一页无法得以窥见的壮丽篇章。
忘川镜湖上北斗七星的边缘第一次变得模糊不清。
也许是因为春神归位的缘故,旻穹的生机在逐渐恢复。萧余汶原本被压制的神力逐渐舒展,他运转风雪之力,手中力量逐渐凝聚成一把冰蓝色长弓,郑既白的指尖也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绿色微光。
秦浥垂眸望着掌心流转的神力,缓缓抬眼望向绛之消失的方向。
织梦居的轮廓在风雨中若隐若现,那里曾是旻穹中枢,此刻却成了怨煞汇聚的漩涡。
“织梦居需要我们。”秦浥的声音带着空濛,却又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我同去。”
杨酲握紧手中重焕生机的正仪,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正仪在他掌心发出清越的嗡鸣,蓝光如潮水般环绕。
在关乎规则和命运的战争里,任何人都不会是孤舟。
黎明终会浮现,他们即将抵达最后的战场。
漫天青光卷起,翻飞的衣袂如垂天之云,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相同的目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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