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几日,孙远日日都来听莺阁。起初彤沫还闭门不见,后来经不过他软磨硬泡,二人又重归于好。
橙露嗑着瓜子,向一众姐妹八卦,说孙远当日送花的那位,是郭侍郎家的女儿。孙家很重视这门亲事,孙母更是想尽办法巴结郭侍郎的家眷。事关家族,所以孙远再怎么喜欢彤沫,也不敢叫郭家小姐知道,更不敢在人前声张。
吐出最后一片瓜子壳,橙露作出结论:“要我说啊,纸包不住火。咱们这人多口杂的,孙公子见天的往这跑,郭家小姐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两家的亲若是因为这事结不成,才有彤沫好受的。”
彩鸢此时正好经过,忍不住啐道:“呸!你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成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在这嚼舌根,看我这就去向头家告发你去。”
“你告去好了,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是你们自己拎不清,非要往那浑水里蹚。你要是把彤沫当姐妹,就应当劝她眼下关口离孙公子远点,等处理好家事再说。孙公子在家里又做不得主,出事了还不是彤沫遭殃。”
“你怎么知道孙公子就做不得主?你就是见不得人好!”
“我们遇到歹人的时候,孙公子跑哪去了?他那时候都不敢出头,你还指望他能不顾家里,站在彤沫这边? ”橙露很是不屑,伸手一指,“呐,这还有个现成的例子。贺公子好歹比孙公子仗义吧?真出事了他还晓得站出来。可那又如何,他要是真有能耐,陆染还会在这?早就在贺府当她的姨娘了。”
怎么好端端的吃个橘子,听听八卦也能把自己绕进来。眼见着彩鸢被堵的无话可说,众人还有把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的趋势,陆染一口气吞下所有的桔瓣,尴尬地冲小姐妹们笑笑。
彩鸢梗着脖子,“陆染怎么能和彤沫比?彤沫姐姐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陆染她会什么?不过就是仗着她那张狐媚子脸。”
啧,虽是贬低自己,怎么还叫人生不起气来了呢。
这时候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向外望。只见彤沫从门廊后走了出来,也不知她在那站了多长时间,又听到了多少。
彤沫自那日回来,便时常愁眉不展,即使已与孙远和好,仍未见多大喜色。
所有人都禁了声,各自寻了事情去忙,一下子小院空落落的,陆染已经走到院子口,却破天荒得被彤沫叫住。
彤沫似是被卸去了精气神,不再复往日的清高,等到院落只剩下她和陆染、彩鸢三人,才喃喃道:“我原本很笃定孙郎对我的情谊,可眼下我也不知道……到底还应不应该再信他。”
她转而看向陆染,“你呢?你还相信贺公子吗?”
陆染站在原地为难,在自己看来,孙远如橙露所说,确实不是好归宿。
听莺阁是男子的欢乐场,却不是女子的。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好容易遇到认为能救赎自己的人,谁又舍得轻易放弃?但最怕在付诸青春与真情后,却发现期待原来是一场空,甚至最后竟是抱有期待的这个人,将自己拖入无尽的深渊。
可陆染与贺连寻这种情况,劝人实在没有说服力。陆染斟酌道:“看你想选什么吧。你若是想选一心人,那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可能只是因为不舍,还在帮他找着各种理由。其实当你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的时候,就是不值得。因为真正值得让你托付的人,不会让你有这种顾虑。”
陆染想了想,又道:“你若不选情爱,而是其他,那便当我之前的话没说。”
彤沫抬头,“你选的是什么?”
陆染想了想,认真道:“先谋生,再谋爱。”
“先谋生……再谋爱……”彤沫兀自琢磨着,突然自嘲一笑,“我们这种人,光是想要挺直腰杆站在人前就已经要拼尽全身气力。古往今来,又有几个能有好结果?但谁都心存侥幸,谁都想要成为那个例外,不然……就太苦了。”
说完没有再理会陆染,彤沫一个人回了房。
陆染怔愣地站在原地,彤沫的话叫她第一次陷入了感同身受的悲哀,其实彤沫她什么都懂,但太懂了看得太清,唯剩绝望。
糊涂度日,心存侥幸,尚且能给自己争得三分喘息的机会。
陆染跟着回了自己屋子,阁内姑娘多,遇到的爱恨纠葛也多,日日都有人欢笑有人哭。
“咚咚咚”,房门突然被连拍三下,吴妈妈的喊声从门外传来传来,“陆染,薛少卿家的娘子找你。”
陆染在正厅见到了正在喝茶的两位妇人,薛夫人的神情与上次相比平和了许多,面容却难掩憔悴。
见到陆染,薛夫人很是亲切,上前便握住了她的手,“来,陆染,坐。上次多亏了你,我才没有着了那贱人的道。我再给你介绍一下,这为是李夫人,我的好友。”
“薛夫人,李夫人好。”陆染见了礼,在桌边坐下。
薛夫人前来告诉陆染,她听了陆染的建议,冷静下来找到李夫人帮忙,终于查出了夫君外头的女人是谁,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外室竟不是什么年轻貌美的姑娘,而是个寡妇。
薛夫人说,那女子是薛少卿的老乡,竟曾经在年少时与薛少卿有过一段姻缘,当时薛少卿尚未考取功名,女方家人看不上他,便拆散了二人,将那女子嫁与了县令之子。
后来县令犯错被治罪,如今那女人的夫君也已经过世,薛光达竟然神不知鬼不觉,以帮助她儿子求学的名义,将她们母子接到了京城来。
而那寡妇听说了薛夫人不同意薛光达纳她为妾,便想要使计离间他们夫妻二人,又听说薛光达曾去听莺阁偷偷找过一个叫陆染的姑娘,担心他移情,便买通了府里的下人,在薛夫人路过的时候造谣陆染与薛光达关系匪浅,想要一石二鸟。
毕竟真事被拆穿了,薛少卿好歹有几分愧疚,不能拿薛夫人怎么办。子虚乌有的事闹大了,才更容易给他发火、厌恶薛夫人的理由。
说着说着,薛夫人不禁悲从中来,潸然落泪,“我将这些事全都告诉了光达,结果他竟说我没事找事,诬陷那贱人。唉,可怜我们患难夫妻一场,却敌不过一个寡妇。”
陆染,“那夫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反正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她进门。”薛夫人从擦泪的手巾中抬起眼,愤慨道。
“唉,我看最蠢的就是你。”李夫人伸出手指点着桌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坐稳你正妻的位置,将家里钱财牢牢握在手中,再照顾好一双儿女。其他的都不重要。陆染你说对不对?”
“李夫人说的对。一味地阻挠,只会让他们两靠的更紧,把你当成共同的敌人。而薛少卿在乎名节,那外室本就身份特殊,你放手了,也许他们两之间矛盾才会暴露。”
薛夫人,“……可我心里难受,我做不到。”
李夫人恨铁不成钢,“你越在意,越歇斯底里,在他眼里就越像个疯子,越遭他厌弃。”
“我怎么能不恨啊……”薛夫人眼眶发红,“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陆染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要传递一些微薄的力量,“薛夫人,最重要的不是原谅别人,而是放过自己。”
薛夫人和李夫人是上午来的,并不是听莺阁的开门营业时间,但她们还是留下了一笔银钱,照例吩咐记在陆染的名下。
不论是官宦内眷,还是风月女子,在古代大都要倚仗男子生活。时代所限,女子身上的枷锁太多,想独立又谈何容易。
傍晚,贺连寻和阿松来时,看见陆染坐在桌边发呆。
撩起衣摆坐下,贺连寻将石头手串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陆染回神,“你们来了。”
“怎么了陆染,无精打采的?”阿松问道。
“没什么,就是在想以后怎么办。”
“我当时什么事呢,这你有什么好操心的?我们公子既然插手了你的事,日后自然会安置好你。”
“哦。”陆染趴在桌上,叹了口气,“你看吧,我也得倚仗你们。”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阿松听不大懂,扭头去看自家公子。
贺连寻,“算不上倚仗,各取所需。”
“……也是。你帮我挡事,我帮你气你爹娘。”
贺连寻听后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阁内伶人舞姬已经准备就绪,今日要上演的是新排的一支歌舞,悠扬的歌声伴着曼妙的舞姿,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一曲结束,陆染搭在臂弯里的脑袋转了个方向,突然好奇地盯向阿松,“我和贺文泰的事,你觉得都是我的错吗?”
阿松,“你问这个干嘛?”
“哎呀,随便问问嘛。”
“这世道不就是这样,你是下人又是女子,出了事大家肯定都把错归在你身上,这还用问。”
陆染,“……好吧。”
陆染叹了口气,不似以往活泼闹腾,不知怎的,即使又一首曲子已经奏起,贺连寻竟仍觉得太过安静,有些不大习惯。
伶人唱的正是苦盼情郎的词句。手指跟着节拍,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贺连寻突然道:“他若是未给过你许诺,你也不会贸然做出出格的事。”
“?”
呆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没想到贺连寻会回答自己,还在这个喜爱将红颜比喻成祸水的时代,能站在中立的角度为女子说句话,实属够陆染意外。
这人虽然行为出格,思维跳脱,但比那些大男子主义倒是好上许多。
拿起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陆染突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些,鼓着腮帮子嘟囔道:“我嘛肯定也是有错,但你大哥太没担当,你可千万别学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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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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