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风悠悠废话多

沈恪静立门前,将这番萧索景象尽收眼底。

不由思忖。

魏明上前叩门。

“谁啊?”

门后传来略显稚嫩的声音。

沈恪道:“我等游学至此,听闻白云观乃本地清修胜地,特来拜访。”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半个脑袋夹在门缝里,稚气未脱,倦眼迷离,是个小道士。

这小道士仰头,看着沈恪和魏明,并无继续开门的意思,反而吞吞吐吐:“……游学的?还真是少见……”

这般推诿,摆明不想见客。

“既是贵客临门,还不快请进来奉茶!”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自观内炸响。

“师、师叔!”小道士吓得一哆嗦,慌忙将门彻底拉开,回头强作镇定地禀报,“是两位游学的!”

沈恪朝观内看去。

庭院中置一巨大香炉,一道身影自炉后转出。他面容清癯,两侧法令纹如刀刻般深长,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蓝色白云暗纹道袍。

是一副惆怅,却又吹胡子瞪眼的老道形象。

长风道人快步上前与沈恪见礼,又对魏明拱了拱手:“贫道长风,二位居士请入内奉茶。”侧身展臂,姿态从容。

“叨扰了。”沈恪微微颔首,步入观中。

趁沈恪二人前行,长风回头压低声音,狠狠瞪了那小道士一眼:“又偷奸耍滑!还不快去干活!”

沈恪回头时,正瞧见那小道捂着脑袋撇嘴,显然是惯犯。

殿内陈设古朴,宾主落座,小道士奉上清茶。

茶汤颜色清淡,香气却颇醇正。

沈恪进来时将观内也审视一遍。

香炉冷清,堂内空荡,唯一的跪垫被塞在供桌底下,蒙了层灰,像是怕被人踩脏。

院里晾着衣裳,廊下搁着碗筷,若不是还摆着几尊像,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谁家小院。

且不说清月一事。

敛芳城女子早夭案已惊动地府,唯一的道观却冷清成这样……

简单聊了几句后。

沈恪道:“观内清幽,确是修身宝地。只是,如今世道不宁,各地庙宇香火皆盛,为何独独贵观如此清静?”

“呃——”长风摸茶盏的手一顿,面露狐疑。

见此,沈恪语气平静,重复道:“道长不必惊疑,我二人‘只是’想探个究竟。”

但好话不说第二遍。

长风活了几十年,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他不由地再次打量沈恪——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言行端正自带威仪;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坐没坐相,手脚拘谨。

莫非……是哪个修仙世家出来试炼的子弟?

他心念急转,干咳一声,解释道:“居士误会了。这香火之事,讲究心诚则灵……本观地处山上,上下不便,难免少人登门。再加上前年,城里一位姓柳的姑娘嫁入了陈府,那本是贫寒人家的女儿攀了高枝,不知怎的,城里就传言,是那柳娘子诚心拜了山下庆云庙的缘故。”

沈恪手指微微一顿,眼帘低垂。

长风并未察觉,继续道:

“世道不太平,各地信教之风不同,也是常事。”

“这庆云庙近水楼台,解了渴求,本观自然……人迹就更稀少了。”

沈恪抬眼道:“道长的意思是,这庆云庙的香火有些问题?”

长风道:“不敢不敢,庆云娘娘据传极为灵验,专司姻缘子嗣。莫说本地人,便是外乡人,也不远千里而来祈愿。本观不过是小观,香火寥落,有此原因,却也并非全然因此。”

话虽这么说,但明显他的意思就是白云观无人,皆因庆云庙抢了香火。

口才了得。

沈恪道:“这庆云娘娘……我确有耳闻,不过有件事,想请教一番。”

“按理来说,姻缘神一般慈眉善目,为何这庆云娘娘……”

他顿了顿。

脑中浮现画轴上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眉宇间凝着寒霜、眼底沉淀着幽冥戾气的脸。

一时语塞,勉强挑了个稍微委婉的词。

“那般严肃?”

长风疑惑:“神灵庄重,自然严肃。但作为姻缘神灵,这位庆云娘娘更显温婉,居士莫不是看错了?”

沈恪语气凝滞:“温婉?”

长风点头:“这种画像都是参考观音菩萨。面容慈悲、体态柔和,宝相庄严,可不就是一副温婉的样子?”

沈恪肯定他说的不是自己,认真观察长风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无异常,心中却又是一沉。

没等沈恪继续问,长风放下茶盏,反而试探起他们的来历:“看二位气度,不似寻常书生。不知……对我玄门之道,可有所涉猎?”

沈恪思绪一时翻涌,却转瞬平静:“略知一二。道法自然,清净无为。”

“道长似有萦心之事,不得清净,只是不知,是否与观上一女修有关?”

语气平静,内容却如石投水。

霎时。

长风眼中一惊。

正不知如何回答。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师弟,贵客登门,怎打起了机锋?”

闻声看去,一位道姑从门外走进,似是刚回来。她年纪看来与长风相仿,容颜未老,却鬓角微霜,穿着和长风类似的花纹,款式更加轻便。

腰间一把长剑,上面有些刀痕,剑端配一束手工编织的穗子,看起来保养得当。

长风如蒙大赦:“师姐。”他连忙上去接过长剑,又向沈恪介绍:“这是敝观观主,明镜。”

明镜对沈恪微微颔首,端详片刻,似乎探究到什么,直言:“阁下气息渊深,不知师承何派,竟有如此修为?”

一旁的魏明神色一紧。

就算没有长风道长作对比,这位观主说话也太过直接,察觉到异常竟然当面就问出。

能在地府混到鬼差位置的,都是百里挑一,更何况是一司之长。

但对着阳间的活人,自然不好明说。

沈恪平静应对:“浮萍漂泊,偶得些许机缘。观主修为精深,隐于此地,令人好奇。”

明镜闻言,唇角微扬:“看来居士也是同道中人,相逢即是有缘。”

她顿了顿,语气转沉:“那我就直说了,北氓山近来阴气郁结,地脉流动有异,非比寻常。”

“而居士所说的女修,便是我徒清月,可七日前,她前往查探,至今未归。”

她毫不掩饰自己听了一段时间墙角。

一旁的长风嘴唇微动,似想插话,最终却只化作一脸忧色。

沈恪道:“二位不必担忧,我也只是来的路上,撞见一个小姑娘,托我找清月道长。”

闻言,明镜一愣,随即一笑:“想来是那小丫头了,冲撞居士,还望海涵。”

沈恪道:“客气,不过,北氓山是……?”

明镜点头:“坟茔之地。”

“那异状非似天灾。可我功力太浅,实在看不出有何问题。若不是我那逆徒执拗……”

“不过,居士若要去探,也请量力而行,山上多鬼祟,二位若是招架不住,还是早早离开比较好。”

这时,小道士端着个空篮子蹭进来,眼巴巴看着明镜。明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绣了‘香’字的小布包递过去:“拿去,省得你师姐回来,又要罚你一顿。”

那小布包里有干桂花和一些布料。小道士宝贝似的收好,随后喜笑颜开:“谢谢师父!还是师父最好!!”孩童心性,说着,他瞟一眼旁边的长风,做了个鬼脸。

长风道长咳了几声。

明镜道:“去吧,莫要聒噪。”

小道士赶紧溜走。

沈恪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起身道:“多谢观主坦诚。北氓山之事,我等会留意。若有清月道长消息,定当告知。”

明镜深深看了沈恪一眼:“多谢。山野之地,不便久留,二位请便。”她言辞送客,“夜路难行,小心脚下。”

沈恪回礼离开,临走前,叫魏明往观里丢了几枚人间的铜板,当作香火供奉。

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道观内的清寂与那未尽的言语一同关在了里面。

夕阳已将大半边天空染成橘红,白云观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几个下山的樵夫与他们擦肩而过,不作停留。

此处地势高,站在道观口,可以远远看见山下“庆云庙”的鎏金匾额。

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多是妇人女子。

袅袅青烟升起,香火气味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一个少女跪在正门大殿,虔诚祈祷。

确实香火异常的旺盛。

魏明俯视山下景观,道:“大人,那我们是先去这庆云庙还是去那北氓山?”

沈恪心中已有盘算。

“北氓山。”

魏明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有不好的预感:“大人,咱们去做什么?”

沈恪瞥了他一眼,理所应当: “招魂。”

魏明:“……”

他看着沈恪抬脚就走的背影,咽了咽唾沫。

坟茔之地……那得有多少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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