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几乎完全一致的景象!
同样的廉价草纸基底,同样的暗红朱砂颗粒,同样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片状结晶矿物粉,同样的深褐色植物炭化碎屑!两者在微观层面的成分构成,高度一致!甚至连那些矿物粉的颗粒大小分布、与植物炭屑的混合比例都惊人地相似!
苏清月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撞击着。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随意购买或制作的符纸!凶手在绘制这些符咒时,使用的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添加了罕见矿物粉末和特定植物炭化物的“定制”材料!这些独特的“添加剂”,就是串联两起案件、追踪凶手来源的关键物证!
她立刻开始下一步。用滴管吸取微量强酸试剂,小心翼翼地滴在载玻片上那些矿物粉末旁边。矿物粉末与强酸接触,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弱的反应——部分粉末边缘溶解,释放出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一丝辛辣刺激性的气体!这是某些含砷矿物的典型特征!
接着,她又取了一点那深褐色的植物炭屑,置于一个小巧的瓷坩埚中,点燃酒精灯,进行干馏灼烧。一股极其特殊、极其微弱的焦糊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不同于寻常木材燃烧,带着一种……类似某种草药被烧焦后的、略带苦涩的余韵。
苏清月迅速熄灭酒精灯,拿起笔,在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飞快地书写。娟秀而有力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铺陈开来:
物证:现场遗留黄符(两案)
初步检验结果:
1. 基底材质:普通廉价草纸。
2. 颜料成分:
主要显色物质:朱砂(HgS)。
特殊添加物(两案高度一致):
A类:微量片状/粒状矿物粉末。折光率异常,具特殊光泽。初步推测为辰砂伴生矿物(如雄黄As2S2/雌黄As2S3)或特定地域彩色萤石(需光谱分析确认)。遇强酸微量溶解,释放刺激性气体(含砷特征?)。
B类:深褐色至黑色微细颗粒。质地酥脆,结构疏松,呈植物纤维炭化特征。干馏灼烧产生特殊焦糊苦味,疑似某种特定植物茎秆(如艾草、菖蒲?)经特殊炭化工艺处理后的残留物。
3. 结论:两案所用符咒材质高度同源,非市售常见品。凶手具备获取特定矿物(可能与中药、炼丹或特殊手工业相关)及掌握特定植物炭化工艺(可能关联传统祭祀、巫祝或秘制药理)的渠道。符咒绘制具有强烈仪式化、个性化特征,是追踪凶手身份、活动范围及作案动机的关键物证。
写罢,她放下笔,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梁。昏黄的灯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冷静而锐利的火焰。这些独特的矿物粉末和植物炭屑,如同黑暗迷宫中的两缕微光,指向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危险的领域。凶手,绝非虚无缥缈的鬼魅。
——
与地下实验室的阴冷寂静截然不同,麦兰捕房二楼沈聿白的临时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浓烈烟雾。窗户紧闭,窗帘拉上一半,光线有些昏暗。沈聿白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斜倚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租界灰蒙蒙的天空。他面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心腹陈副官,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穿着便装,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另一个则是个缩着脖子、穿着油腻旧褂子、眼神躲闪、透着一股市井油滑气的中年男人,是陈副官从码头区带回来的线人,绰号“老泥鳅”。
“……沈爷,消息绝对可靠!” 老泥鳅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讨好的谄媚和不易察觉的恐惧,“道上都传遍了!陈家那闺女和周家新娶的媳妇儿,这两家……嘿,二十年前,那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沈聿白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说清楚。哪条船?”
“就是……就是二十年前,闸北老码头那次‘大洗牌’啊!” 老泥鳅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仿佛怕惊动什么,“那时候,苏家商会势头猛,想一口吞下老码头的控制权。陈万山的老爹陈老抠,还有周明轩他爹周扒皮,当时还是小角色,但都跟苏家穿一条裤子!他们两家,伙同另外几个后来败落的小老板,可是帮着苏家……下了死手!”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带着后怕,“青龙帮当时在那片也有势力,硬是被他们联手挤兑、打压,死伤了不少兄弟,才不得不退出去!那码头,后来可不就姓苏了嘛!”
闸北老码头?二十年前?苏家商会?
沈聿白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烟雾后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极其冰冷的寒芒,如同深潭投入巨石,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陈副官在一旁补充道:“头儿,查过了。当年参与那次码头争夺、站在苏家一边的,除了陈家和周家,还有另外三家。其中两家早已败落,举家迁离了上海。剩下那一家……” 他顿了顿,声音凝重,“是恒通钱庄的程家。”
“恒通钱庄?” 沈聿白缓缓重复了一遍,指间的香烟燃到尽头,灼热的温度传来,他仿佛毫无所觉。程家……程景明?那个即将与苏清月联姻的富商之子?
老泥鳅没注意到沈聿白细微的变化,还在絮叨:“对!就是程家!当年他们可是出了大力的!道上都说,那几家帮苏家啃下老码头这块硬骨头,手上都不干净!只是后来苏家势大,这事也就没人敢提了……” 他偷瞄了一眼沈聿白冰冷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沈爷,您看……这‘鬼新娘’专挑刚嫁人的新娘子下手,还都是跟当年那事有牵连的人家……这、这怕不是……当年码头死掉的那些人的冤魂……回来索命了吧?尤其是那些……那些被沉了黄浦江的……”
“冤魂索命?” 沈聿白嗤笑一声,打断了老泥鳅的臆测。他随手将烟蒂按灭在窗台的盆栽泥土里,动作随意,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紧的冷意。“冤魂要索命,会挑二十年后?会只盯着刚过门的新娘子?还会……画符?”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老泥鳅瞬间煞白的脸:“收起你那套鬼话。是人,就有迹可循。盯紧点,特别是程家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上来。” 他丢给老泥鳅几块银元,“嘴巴紧点,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是!是!谢谢沈爷!谢谢沈爷!” 老泥鳅如蒙大赦,抓起银元,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只剩下沈聿白和陈副官两人。烟雾尚未散尽,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头儿,” 陈副官神色严峻,“苏家……程家……还有这连环新娘案……太巧了。凶手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复仇,更像是……在沿着一条二十年前的旧怨脉络,进行某种仪式性的清洗!下一个……”
沈聿白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背对着陈副官,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租界林立的高楼和灰暗的天空。二十年前的闸北码头争夺……苏家的崛起之路……陈、周、程几家作为帮凶……如今,他们家族的新娘接连惨死,现场留下象征邪异仪式的符咒……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名为“二十年前”的线,隐隐串联起来。但这根线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盘踞在租界商界顶端的庞然大物——苏家。
而苏家……那位手持解剖刀、冷静得如同冰雕的苏大小姐,她的婚期,就在四天后。对象,正是程家的独子,程景明。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轮廓,在沈聿白脑中逐渐成形。这绝不是什么冤魂索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目标明确、带着浓烈仪式感和复仇意味的连环谋杀!凶手在清算旧账,在用新娘的鲜血和生命,祭奠二十年前的某些亡魂!而苏家,以及即将嫁入程家的苏清月……很可能就在这清算名单的最顶端!
“程景明,” 沈聿白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还有苏家那个大小姐,苏清月。派人,给我盯死了。” 他缓缓转过身,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深海,“尤其是苏清月。凶手……恐怕不会放过她这个‘苏家嫡女’的身份。”
陈副官心头一凛,立刻挺直腰板:“是!头儿!我亲自去安排!”
沈聿白挥了挥手。陈副官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只剩下沈聿白一人。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在昏暗的光线里缭绕。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那份关于贝当路案发现场的初步报告,目光落在“死者:赵婉如(周明轩之妻)”一行字上,又仿佛穿透了纸背,看到了陈家新娘那诡异的跪姿和满地染血的黄符。
二十年前……闸北码头……苏家……
他微微眯起眼,狭长的凤眼里寒光凛冽。指节无意识地在坚硬的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如同倒计时的鼓点,敲在这风雨飘摇的租界之上。
地下实验室昏黄的灯光下,苏清月看着记录本上关于特殊矿物粉末和植物炭屑的结论。
二楼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沈聿白脑中勾勒着二十年前码头血案与如今新娘惨死的隐秘连线。
不同的路径,不同的方法,却如同两条冰冷的溪流,穿过重重迷雾,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幽暗的、被时光尘封的深渊入口——二十年前。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被鲜血浸透的黄符背后,那扭曲的符文所召唤的,究竟是怎样的怨毒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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