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来秒,玛丽才找回声音。
“这……我强烈地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下就从“那个任性的小姑娘”升级成“带坏孙子的小婊砸”,这哪能吃得消?她的打算是循序渐进地让国王觉得“这个女孩不适合法国宫廷”,而不是变成国王的敌人!
“万一陛下因此讨厌你呢?说不定他会取消你的王位继承权。”玛丽恐吓道。
“会吗?”路易迷迷糊糊地问。
“很可能!”
“那就更好了。”
“……”
“我这就去告诉爷爷。”
“不、等等!”玛丽额头几乎冒汗,“还是不要去的好。”
“理由你已经说过了。”
“我还有另一个。这么说吧,现在至少你还可以帮我。如果你也被陛下讨厌了,就没有人能为我们说好话了,对不对?”
好不容易说服了王储打消这个念头,把他送走,玛丽松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热内小姐正在偷笑。
“怎么?”
“您真的很关心王储。希望他能早点领悟过来。”
玛丽苦笑。
她可不是真的在关心他,也一点都不希望他领悟什么。
“不过如果有下次,您还是别用‘取消继承权’这样的理由的好,”热内小姐捂着嘴,“这骗不倒殿下的。”
“为什么,难道陛下一定会将王位传给他?”
“当然了!就像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难道还会越过约瑟夫二世,传给他的弟弟吗?”
难道不会?
在中国古代,继承方式无非立长、立嫡、立贤三种,且在大部分时候,都以前两者为准。
在西方,倒是没有嫡庶之分,情妇的儿子就只是私生子,没有继承权;即便没有婚生子,也不例外——继承权将落到兄弟身上;假如兄弟已经死亡,但有婚生子,则由该婚生子继承。
也有人试着反抗这一继承法。
太阳王路易十四在世的时候,王后生育六次,只有一个儿子活到成年。
这让他相当忧虑。
为了防止王权旁落,他费了很大劲,把情妇的好几个儿子登记合法,并留下赋予他们顺位继承权——假如他王后的儿子将来断了香火,就让私生子的后代来继承。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一去世,法国高等法院(当然是由穿袍贵族们占据的)就把这些私生子的继承权通通驳回,把顺位继承权放到了路易十四的弟弟奥尔良公爵的后代身上。
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流传了约一千年的萨利克法典。
说到萨利克法典——
玛丽盯着桌面上摊开的书。她刚好看到继承法的相关部分。
信手翻了几页,她找到了。
“长子继承制”。
不单是王室,所有的家庭都遵循这一制度。
土地和头衔,均归于长子,不得分割。
不过,除这两样以外的财产倒是不在此列;例如金银珠宝、荣誉性头衔等等——甚至包括奴隶。黑奴贸易正值兴盛期,大部分是运往美洲,但也有部分存在于欧洲。
不管怎么说,谁来继承王位,都不能由路易十五的好恶来决定。他不可能跳过路易·奥古斯特,指定看起来更聪明的另外两个孙子继承王位;即便他这么做,教廷和贵族们也都不会承认继承的合法性。
看起来小路易的位置坐得很稳。
——只要他还活着。
玛丽深吸一口气。
长子继承制显然不可能就此将兄弟阋墙的火焰掐灭,而是走向两个极端——要不就相安无事,要不就互相残杀。没有中间道路。
在中国古代,皇子还能以讨好皇帝为手段,争取皇位;在欧洲,弟弟一旦动了念头,就只有暗杀长兄这一条路可走。
不过,历史上路易顺利做了十五年国王,这方面应该不需要担心。
——自己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了。
带着深受中国文化熏陶的观念先入为主,就很容易出现错误,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
幸好这两位都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如果面对的是一些多疑的家伙,说不定会露馅。
她苦恼地想要抓抓头发,碰到硬实的发胶时才发现无法下手。
“天啊!”热内小姐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小心!可千万不能弄乱了发型。”
对。每天花一个小时弄的宝贝发型。
玛丽再次苦笑。
***
杜巴利夫人听到门房报出“维耶尔神父”的名字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王储妃现在的家庭教师。
长相秀气的年轻人,手里的《圣经》黑色的封皮靠在左胸,腰背挺得直直地,礼貌地走进她的房间。
所以这也是一个穿袍贵族了。
不过,她可不管“穿袍”还是“佩剑”。如果什么都以出身论高低的话,她一个平民的女儿,岂不是要被踩到泥里?
别以为她不知道,老黎塞留和艾吉永,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她。
“维耶尔神父,王储妃殿下最近还好吗?”
“托上帝的福,一切都好。”
“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比如和王储殿下的互动,和国王陛下的关系……”
“您问这个干什么?”黑衣神父警觉地皱起眉来。
杜巴利喉咙一哽,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
她给这个人弄到了一个前途无量的职位,但难道他就不明白,除了维耶尔家送来的钱财之外,作为回报,他还应该充当她在王储妃身边的耳目吗!
虽然没有明着说过,但她自以为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真是颗木头脑袋!
搞不懂这么不机灵的人,怎么能让一对母女为他神魂颠倒?
啧啧两声,她盯着对方的脸。
大概还是因为这张漂亮的面孔。
有一种纤细但不纤弱、禁欲而不禁闭的气质;任何一位女性(可能还有一些男性)看到他时,都会立刻为这种忧郁所感染,想要像个母亲一样,好好呵护、照顾这个瓷器一样的人。
杜巴利夫人是绝不介意跟他度过一个浪漫之夜的。
看在赏心悦目的脸上,她决定原谅他的愚钝。
“你知道的,王储妃对有……有一些意见。自从到了凡尔赛以来,她就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
她低下脸来,睫毛怯怯地扑闪,给对方一个看起来最娇弱可怜的角度。她不是第一次试图博得别人的同情,做起来得心应手。
“这实在让我惶恐不安,每一夜都睡不着觉。我想要讨好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更担心做错事,反而惹恼了她……”
“哦!所以您向我打听?”
“对,”杜巴利祈求道,“你会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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