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惊恐睁大眼睛。
他当然认出冼妬的身份来。
没有人会忘记这位敢冒天下大不为弑灭暴君的女神。
诞生怒火,鲜血中的新神。
自神明台出世那日起,便注定是永不落幕的传奇。
“……”
天边那金色的虚影低头往胸口望了一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冼妬,但还没来得及说话,
他的虚影便开始崩塌,不过一息时间,就如金沙飞逝,消逝得干干净净。
那道如山岳般的天神法身依旧伫立在那。
在所有人的跪拜欢呼下,朝文王投下一瞥。
这一眼如雷霆震怒,烈火焚身。
带给文王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连忙跪下,五体投地,痛哭流涕:“妬神赎罪,小王被外道蛊惑心神,非发自内心所为,饶了我……饶了我吧!”
他不停磕头求饶,冷汗湿透全身。
而他不知道的是,冼妬的身影并未停留,也没有刻意望向他。
这一切,不过是他心底的恐惧强加他的幻想。
战场上,发现神明离开的众人陆陆续续站起身,他们沉默的伫立,望着全场唯一跪下的罪人。
他朝不存在的神明疯狂磕头,求饶。
鲜血横流,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他知错了吗?
离开前,冼妬听到了文王的话。
但是她并没有理睬。
他不是知道错了,是后果承担不起,所以‘知错认错’。
而且……人间的事情,自有人间法律处理。
如今没了神力插手,想必刘长青会处理好一切。
至于落败的金刚武神,也会因今日之事形象大损,以后恐怕也不会来找冼妬麻烦。
当然,如果他来,冼妬自然也不怕。
所有事情都得到应有的结果。
——
冼妬孤身来到南海畔。
她望着天边黯淡下来的日光,忽然想起那日险些刺破脸颊的锋芒。
时隔多日,如今已经不能再次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陌生的情绪仿佛还在胸口冲荡,冼妬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此前去看望冼尘的尸身。
没想到寒冰魄在最后在保存冼夫人身体上派上用场。
冼妬打开地下室的机关。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阴寒之气,一樽冰棺静静伫立,寒冰魄镶嵌在冰棺棺头。
一只庞大的黑蛟盘踞在棺材上,将冰棺紧紧缠绕。
听到动静,黑蛟睁开眼睛,深碧色的眸光流转,森然杀机在看清来人身影时才缓缓散去。
黑蛟缓慢褪下冰棺,露出冼尘丝毫未变的容颜。
“……”
也许是愧疚,即使冼妬放他自由,墨玉也没有离开,反而自觉看守冼夫人的尸身,终日盘踞在冰棺上,陷入沉睡。
只有地下室开启时,才会警觉醒来。
冼妬走近,静静望着母亲熟悉的面容,眼神多了一丝触动。
“……妈妈,”她小声叫道,一如此生第一次见面。
可此刻却没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回应。
冼妬不期然回想起师傅对自己说的话:这也是冼尘的劫数。
你母亲年轻时斩妖除魔,庇护一方,有成仙资质,只待历经劫数,便可重聚神魂,重归天庭。
到时候……冼尘还认得出自己吗?
想到这个可能,冼妬越发难过、
那条该死的银龙见了自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叫什么“石女上神”,难听死了!
他难道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吗?!
还是说因为身份原因刻意疏远自己这个朋友?
那冼尘也会这样吗?
想着想着,冼妬觉得自己约莫还是六根不净,平添贪嗔痴来,索性起身离开。
“……大神,”
冼妬脚步微顿,看向黑暗中显得焉巴巴的墨玉,问:“怎么?”
墨玉还是不怎么喜欢寒冷的地方,这让它脑袋和行动速度都变慢了不少。
“哦……”
它眨了眨硕大的蛇瞳,慢吞吞道:“我最近好像在附近看见过楚将军的身影,我没让他进来。”
闻言,冼妬没什么反应。
只是微微扬眉,赞同道:“拦的好。不过你的消息落后了,他现在可不是楚将军。”
“嗯……?”
墨玉慢了半拍起身,望着模糊的红影消失在门口。
“现在只有冼将军。护国将军,冼尘。”
出口逐渐封锁,墨玉慢吞吞再次爬上冰棺,它将脑袋轻轻搁在棺材中央,这个位置……从上往下看,似乎被冼尘抱在怀里。
它睁着碧绿的蛇瞳,想着冼妬的话。
护国将军……冼尘,冼尘……真是个很好的人啊……
它缓缓阖上蛇瞳。
“……呼……呼……”
黑暗中,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规律地响起。
墨玉提到楚忠良,冼妬不以为意。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巧到才收到礼物,就能正好跟楚忠良撞上。
“……妬儿,”
身后传来一道颤抖的声线,楚忠良的语气中满含欲言又止,隐忍又深情。
仿佛他们之间有说不清的苦衷与误会。
对此,冼妬:“……”
冼妬简直是不可思议地转过身。
楚忠良的身影暴露在她视线中,只是他看起来过得委实不好,短短时间内,仿佛老了十岁。
望向冼妬的目光复杂,好像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亲人的老父亲。
此前,冼妬从来没在楚忠良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但是在见到他如此表现的一瞬间,冼妬完全没有感动,反而被恶心坏了。
“……”
这是做什么?要碰瓷?!
冼妬暗自警惕。
彼时,她手里还拿着老鳌送给她的贝壳。
她不动声色把小篮子收起来,面无表情看着楚忠良的表演,好奇他想做什么。
见冼妬不说话,楚忠良急了:“妬儿,你难道当真不认爹爹了吗?”
冼妬眉头微皱:“楚氏慎言,我乃天生天养,天地万载所化灵石,无父无母,何来亲缘。”
主动低头,却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楚忠良一时无话可说,就在冼妬转身要走时,他咬牙,道:“那你连母亲都不认了吗?!”
他说别的还好,冼妬最多忍一下恶心,他一提及母亲,冼妬就忍不住想到那日他将长剑穿进母亲胸口时模样。
在心中默念许多遍做神基本原则。
冼妬再次睁眼已经面色凛然,公事公办:“大胆,吾为人时,冼妬便只有母而无父,成神后削去肉身,天生地养,何来你这个无状之父?!”
用楚忠良的方式击败楚忠良。
冼妬端起官腔,眼神睥睨,轻声道:“楚忠良,既见上神,为何不拜?”
既见上神,为何不拜……
楚忠良望向冼妬的目光充满恐惧。
他终于认清,眼前这个披着熟悉女儿模样的存在并不是他随便拿捏的女儿或是女人。
他所学习认知的一切都无法束缚她。
她就像当年的冼尘,那只翱翔天空的雌鹰。
不同的是,冼尘短暂停下来了,而冼妬却没有,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改变。
而现在,新生的雌鹰带着年老,翅膀磨损的雌鹰再一次重归天际。
曾短暂见识过这种凶狠猛禽美丽的人试图囚禁,可最终却被猛禽所伤,除了空空荡荡的囚笼,他什么都没有剩下。
楚忠良有没有拜,冼妬不知道。
说完那句话,冼妬就离开了。
她跟楚忠良不一样,她可不会欺负凡人。
当看到楚忠良眼中流露出的那堪称屈辱的表情,冼妬在心中轻啧一声。
明明自己一直都是那么做的,换到别人施加到自己身上,才觉得难堪吗?
可是他明知道冼妬的身份,也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在她功成名就的时候又理所当然认为她应该如何如何呢?
简直可笑。
须眉浊物,果真没说错。
——
转眼,冼妬就将此事抛到脑后。
至于失去封号,杀妻杀子的楚忠良在南海湾下场如何,她就不再关注。
只是在跟赤霞殿中众侍女欣赏亮晶晶的贝壳时,忽然听到一则消息:
听说最近南海湾总是有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闯进赤莲殿打砸,还没闹出动静就被殿中道人赶了出去。
“殿下,你说好不好笑,他居然说他是大神的爹,是天王老子,哈哈哈哈……”
说完,殿中哄笑一团,鲜花锦簇中侍女银铃般的笑声响在冼妬耳边,浮动阵阵香气。
冼妬一本正经想了想,点点头赞同。
很难不同意。
“这是给你带的凡间新式妆奁,这是桃花糕……这是……”
天庭对于低等仙人下凡管制严格,像殿中侍女小童一类皆不能轻易下凡。
但是凡间好玩的太多,更新换代也快,那些下凡额度根本不够用。
于是,当第一个胆大的侍女向冼妬提出请求被答应后……
对着清单一样样将侍女们请求捎带的东西掏出,冼妬成功收获了无数香香的贴贴。
“殿下,殿下~”
穿着霞衣的侍女莲步轻移,旋身绕到冼妬身后,撒娇似的环住她。
冼妬仰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跟冼妬相处久了后,赤霞殿的侍女已经逐渐发现冼妬本性并非外界传闻那般凶险,还如孩童般赤忱,简直可以排进“最好相处神仙榜”的榜首——!
且平日喜欢用孩童形态,常常看得一众女仙母爱爆发。
就比如此刻,大胆的女仙轻声埋怨:“殿下,大家都在笑,您怎么不笑一笑呢?”
闻言,冼妬一愣。
没想到她居然是为这个。
不笑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维持必要的威严。
当然,这是冼妬认为的。
实际上,绷着一张脸的小少年也特别可爱,让人很想上去逗逗。
当然,以上言论出于扶桑之口,不建议大家模仿,容易被揍。
“……”
见冼妬没有回答,气氛有些冷落。
就在众人以为说错话时。
冼妬忽然道:“……这样吗?”
说着,她眨了眨眼,朝愣住的仙娥微微歪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
众仙娥:“!!!”
哇啊啊啊——!!!
世上最好的殿下呜呜呜——
气氛瞬间沸腾,冼妬笑眯眯地被花朵云霞般的仙娥们淹没。
赤霞殿今日也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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