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风邀月纵春秋

晚间,叶皓在院中碰到了去给叶岚送婚服的侍女,便接过了婚服亲自给她送去。

经一日休整,叶岚已缓解了疲惫。她洗去连日的风沙,换上新衣,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但是眼中多了惆怅与不安。

叶皓将盖着婚服的红绸缎掀开:“试试这婚服吧。”

叶岚抚着嫁衣上的凤穿牡丹纹饰,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她轻声说道:“明日再穿吧。”

今日她还是梁国公主、叶氏女儿。

叶皓不忍看她惆怅,内心挣扎,最后还是说道:“暖暖,你此去不必担忧。我与崇宁王曾有过交集,他并非传闻那般生性凉薄,是重情重义之人。”

叶皓此前一直犹豫该不该和叶岚说,毕竟多年见未见冷逸尘,不知此时他境况如何、又会变成怎样的人。

今日见到冷逸尘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他依旧念着长右山的旧情,依旧是长右山他的好师弟。

叶皓宽慰着叶岚,自己却渐渐凝起眉头,他的担忧却未说出口:以后两国若交战,叶岚又该如何自处?

他与冷逸尘的事,未以实情告知叶岚,一是因为他师规,二是便是因为时局。世事难料,这世道远比想象中的复杂,有些事情不便公之于世。

他二人分别为两国皇子,两国一旦不睦,便会多受猜忌。他们两个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去维护两国和睦。

叶岚却淡淡的说道:“哥哥,事已至此,前路是是明是暗,我都得走下去。”她心中明白,此事天定,无人能改变了,再多的担忧也是枉费。

今夜是叶岚在故国最后一夜。

对未知的恐惧开始冲破理智的束缚,化为一根藤蔓将她缠绕起来。她惶惶不安,惴惴难眠。

她索性屏退所有侍女,将自己置身黑暗之中。这些恐惧,若不让它们发散出来,它们就会一直蠢蠢欲动。今夜她要拿起剑锋,将它们彻底斩杀。

清晨,叶岚精疲力竭。曦光让恐惧的遗骸消失殆尽。她起身提笔:

“春草暮,秋风惊。

秋风罢,春草生。

年年岁岁罗绮毕,岁岁年年丘陇平。

自古万物皆有死,无不饮恨而吞声。”

她长叹一口气,闭眼,一滴清泪落下。随后她又将文稿丢进了火盆之中,纸张很快就被火焰吞噬,化作一团光亮。

即便前方无路也要走下去。叶岚鼓起勇气打开房门,命人进来为她梳妆更衣。

浓厚的脂粉遮住她憔悴的面庞。她目光暗淡,使华美的婚服都失去了光彩。

迎亲队伍已到城门外,叶岚要出发了。行宫门外,凤架早已备好,长街两旁站满了人。

叶岚站在行宫门口,州牧刘冀上前施礼:“涵关州牧刘冀率城中百姓送昭华公主出嫁,祝公主此后平安顺遂。”

此前,叶岚再怎么想的开,心中也难免有怨怼。曾怨过,为何是她?曾恨过,只能是她!亦曾认命过,大不了以死谢天下。

而如今,她望着满城的百姓,她只觉羞愧。她何德何能,受百姓如此敬待。

“本宫受之有愧。”

刘冀言辞动容:“公主当之无愧。边关百姓受战乱之苦久矣,公主此去为家国安宁、为天下无战。此大恩,我函关百姓永世不忘。”

江源上前施礼:“吉时已到,请公主移驾。”

叶岚见百姓一片赤诚之心,便不忍心再去坐那凤架。对江源说:“牵匹马来。”

江源面色凝重,迟疑道:“公主,这不合规矩。”

叶岚态度坚定:“今日本宫就是规矩,牵马来!”

一匹白马牵来,她翻身上马,摘下面纱,对着人群高声说到:“大梁昭阳公主叶岚,谢国人相送。”说罢便要策马前行。

叶皓上前抓住缰绳,看着叶岚说:“我为你牵马。”

“四哥……”眼泪一瞬而落,她急忙拭去,强忍酸楚。

今日今时,她以真身现世间、以真容面众生。此刻,她就是万民敬仰的神。而神,不该流泪。

叶皓走的很慢,让这一段路变得很长很长。所到之处,两边百姓皆跪地高呼:恭送公主出嫁,愿公主平安顺遂……

路终有尽头,到了城门口内,叶岚下马。对大家低头行一礼,道:“本宫多谢诸位相送,就此别过。”

城门大开,只见数万将士雄列于道路两侧。守城将韩振在城门外侍立,见叶岚跪拜道:“涵关守城将韩振率函关众将士送昭阳公主出嫁。”

城中的百姓,城外的将士,无一不让她动容。此刻她终于理解了和亲这件事的重大意义,也明白了作为公主的责任。

之前,是她眼界窄了,格局小了。

此时,她释怀了,为了苍生,一切是值得的。

叶岚再次上马,这次缰绳改由韩振牵着,缓缓走向祁国的车架。

叶岚挺直脊梁,抬起头颅,目视前方。所过之处,众将士皆跪拜山呼:“函关众将士送公主出嫁。”

叶岚一袭红衣,在由数万将士组成的黑色浪潮里尤为显眼,像一朵盛放的玫瑰,铿锵有力。

在叶岚上祁国车驾前,韩振说道:“末将率五百精锐护送公主至重峪关。公主且放心去,您身后便是大梁百万雄兵,不必畏惧。”

此时,叶岚已满眼热泪,点头致谢。覆了面纱,登车而去。

叶皓与江源登上城楼,看着远去的队伍。

江源心里默念:公主,可还有机会再相见?

叶皓昨日送别了冷逸尘,今日送别了叶岚,心中无不伤感。

迎亲的队伍没有在重峪关停留,直接向祁国京都驶去。

由于来时路上耽搁了些时日,队伍一刻也不敢慢行。

这次没有人再关心叶岚的身体状况,只有云琴和安如一遍遍告诉使者和车夫:慢一些、稳一些。他们虽然口头答应了,可丝毫不见行动。

道路颠簸,叶岚身疲,几乎水米不进,也无法安眠,一闭眼全是噩梦。

梦中,她看见母亲坐在屏风前微笑,抬手招呼她过去。可就在她触到她母亲的那一瞬,她母亲又变成了一幅画。

画的颜色又迅速陈旧下去,慢慢龟裂,化为千万个碎片,一点点消失在了漫天大雾中。她一人于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亮。

这是母亲亡故后,她第一次梦见她。或许是知道了女儿出嫁,她特地前来送行。

她辗转反侧,每做一个梦就翻一次身。她梦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梦里充满了焦虑、恐惧、不安。

安如和云琴一次次为她抚平身下的被褥,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她只能在队伍休息补给时,枕着安如的腿稍稍睡沉一点。

一路折磨,生不如死。

终于在第三日午前,队伍开进了祁都——安定城。

到了公主府门口,车架停稳,护卫人员皆退下,只剩中官及侍女,方允许下车。

叶岚起身,只觉头脑沉沉、直往下坠;脚下虚无,如腾云一般。虽然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可这大地似乎也如马车般摇晃。

终于,叶岚的头枕上了枕头,开始了昏睡。

公主府里早已安排妥当,金银珠玉、锦绣文绮,装饰的华丽无比。中官侍女们知队伍今日抵达,便一早洒扫庭院,静候公主。

她们都很翘首以盼,想看看这梁国公主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是否与自家殿下相匹配。

万万没想到,车架停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面容憔悴、病弱不堪的公主。

此时公主府内主事的嬷嬷,是祁国皇后身边的教习:曹氏。

曹嬷嬷迅速调整安排:铺被褥、烧热水、做羹汤、请医官。

众人忙碌起来,看似杂乱,实则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医官诊脉后,只说是劳力、劳神过度,喝几幅药调养一下即可。

一众人才放下心来。此时饭食、汤浴已安排好,曹嬷嬷一边着人配药熬药,一边安排同来之人安歇。

安如、云琴确定叶岚已无大碍,一路劳顿,也着实让她们疲惫不堪,便听了曹嬷嬷的安排。

叶岚仿佛几年未睡过觉一般,当她因帘外的说话声而转醒时,已到了日昳时分。

她看了四周,安如和云琴皆不在,旁边站着两名陌生的侍女,叶岚有些不安。

叶岚艰难的坐起身来,只觉全身的骨头似散架了一般疼痛。

透过屏风的缝隙,隐约看见珠帘外站立两人:一个身姿修长的男子及一个上身微躬的女子。

只听那女子说:“殿下放心,公主已无碍。”

侍女见叶岚醒了,便立即出去通知那女子。那女子向男子行了告退礼,掀帘进来。

她对叶岚行了一礼:“公主万安,奴婢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教习曹嬷嬷,暂时主持公主府事务。”

“安如和云琴呢?”叶岚喉咙干渴,嗓音沙哑。

“回禀公主,连日劳顿,奴婢已安排她二人去休息了。”曹嬷嬷边说边说边双手奉上一杯茶,“外面是崇宁王殿下。祁国礼节,男女成婚前不宜见面,殿下他不便进来。”

曹嬷嬷虽然语气柔和,但却有着一番不容反驳的气势,这让叶岚感到很是不快。

她喝了口茶,是菊花蜜糖水。清甜入口,嗓子好了许多。

曹嬷嬷隔着帘子对外面说道:“殿下,公主已经醒了。”

帘外之人未转身,只听得清澈的声音传来:“公主一路劳顿,且请安歇。本王就不打扰了,告辞。”

崇宁王、冷逸尘,不是她未来的夫君么。待叶岚反应过来,抬头一看,那人已出门去了。

曹嬷嬷端着茶盏,笑道:“殿下亲自来看公主,还等了公主两盏茶的时间。皇后娘娘也遣人送来了许多补品。娘娘与殿下,真是用心待公主。”

叶岚并不领情:“本宫千里而来,他们应尽地主之谊。倒是劳烦你了,替本宫回了崇宁王的话。”

她抬眼看了看侍女,不习惯这些生面孔:“让安如和云琴来服侍。再准备些膳食来。”一日未用膳,她有些饿了。

这话让曹嬷嬷脸上一阵青白,但有还是赔笑:“是,奴婢去安排。”

“先准备沐浴吧。”叶岚只觉浊气缠身,想要梳洗一番。

“是。奴婢着人去准备。”

沐浴餐饮毕,太阳已落山。安如整理被褥,云琴整理钗环。

叶岚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她们两个多有疲惫,心疼的说:“辛苦你们两个,为我千里而来……此后,只有咱们三个是亲人了。”

安如放下手里的被褥,走过来安抚叶岚:“公主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奴婢是把公主当女儿的。公主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云琴也半跪在叶岚膝边,说道:“奴婢也是自请随公主同来,成王妃也有此意,便成全了奴婢。只为公主身边有个知心的人。”

叶岚将头靠在安如怀里,拉着云琴的手点点头。一时场面温馨,她心里有了温暖。

忽而,外面响起曹嬷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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