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当即折了半数。有两只箭穿入马车内,所幸未伤到人。马车前方有人拦截,一个急刹,车内的人重重地朝车厢前壁上撞去。
紧接着外面便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片刻惊慌后,叶岚立即镇定下来,将剑握在手中。秋雨吓得缩成一团,安如紧紧护住公主。
侍卫们奋力抵抗,最终以折损过半的代价杀死了大部分刺客,另有两名刺客逃走。泽生不敢恋战,未命人追击,目前速速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来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度,泽生断定他们不是山贼或劫匪,而是刺客。
他将情况禀明叶岚。他们不知朝局,一时猜不出会是谁派出的。敌在暗我在明,现在只能隐蔽前行。二人商议后当即决定折返,到刚才路过的村庄内避难。
叶岚束起袖口,将暗器藏于身上,一把剑背在背后,一把剑配在腰间。这两把剑,一把是叶皓送的、一把是冷逸尘送的。
泽生本想弃了车架,骑马前行。可安如与秋雨既不会骑马又不能远足,只得继续坐车。
叶岚坚决反对,很明显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这马车便是目标,坐车只会更危险。
为难之际,秋雨身着叶岚的红衣跪拜道:“王妃,请快随侍卫离开,让奴婢来做您的替身。”
“不行。”叶岚果断拒绝,她从未想过牺牲她们换取平安。
秋雨再拜:“殿下救奴婢于战乱,奴婢无以为报,只有舍命护王妃周全。”
安如也跪在叶岚面前劝道:“公主,快走吧,奴婢与秋雨引开他们。公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姑姑不可!”叶岚扶她起身,安如等于她的半个母亲,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安如去赴险。
黑暗中她看不清安如脸上的决绝,只听到悲切的声音:“奴婢曾答应公主的母亲,要护公主周全。若公主有什么事,九泉之下,叫奴婢有何颜面去见她。”
泽生耳聪,听见有脚步声。情况危机,三人未决,他催促道:“公主快走,有人追来了。”
还未及叶岚阻止,安如拉秋雨上了马车,执鞭驾车而去。泽生将叶岚拖入树丛之中,对着剩下的侍卫比划了几个手势。侍卫得令,一半留下保护他们,一半追随马车而去。
不一会儿,果然听见马车前进的方向传来兵器撞击声、马儿嘶鸣声,似乎还有女人的惊呼声。
叶岚想出去救她们,可却被泽生死死地按住。他小声说道:“若公主此刻出去,那她们的牺牲就全都白费了。”
叶岚胸口似有千斤重,心中的痛苦已无法承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为自己而死。她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们在树丛中伏了一个时辰,直至声音远去,一切又归为沉寂之后,泽生派一个侍卫将马匹寻来,几人前往村庄。
夜晚的村庄万籁俱寂,借着月光,他们找到了一个衰败的院子。院子里的荒草有一人多高,仅有两间正房一间厢房,屋内满是尘土与蛛网。
众人将马匹安顿进了厢房,安排好值守,各自去休息。
泽生用稍微打扫出一块地方,铺上斗篷请叶岚安歇,他则在房外看守。
叶岚刚经过生死大难,惊魂未定。她深深自责,如若她没有执意离京去燕北、如若她没有半路折返,都不会是这个结局。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为她而死。
心事重重,无法睡眠。她站到了窗前,秋夜的寒凉侵袭,薄衫下的肌肤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临近晦日,中天一钩弯月在纤云中时隐时现,惨淡的光亮让这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凄凉起来。
究竟是谁在追杀她?冷逸尘会不会也有危险?不知战事如何了?不知哥哥和夫君要如何面对?这一切,等到了重峪关都会有答案。
她回去躺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此时还不能倒下,重峪关还在等她。
就这样她半睡半醒、似梦非梦地过了两个时辰。
待至天光熹微,泽生端了水和几张饼子进来。他已换上了粗布衣裳,并放下一个包袱,说道:“公主,此处不能生火,只能委屈您吃这些了。这衣服是从农家换来的,请公主换上,这样前行方便一些。”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叶岚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重峪关。
“现在的情形,只能昼伏夜行。等天黑再出发。刚才探查了四周,这个村庄只有几户人家,散开在山间相距甚远。这个屋子还算安全。”
叶岚点点头,又问道:“可有安如、秋雨的消息?”
泽生顿了一下回禀:“凌晨时,属下带人去找了马车,马车翻倒在沟里,安如胸部中箭被压在车下,没了……气息。没有找到秋雨,车旁边有被撕碎的衣服……地上还捡到了这个。”说完双手奉上一根带血的发簪和一只耳坠子。
叶岚边听边握住拳头试图控制内心的痛楚,一阵恶心眩晕之感让她站立不稳。安如身亡,秋雨经历的什么可想而知。她咬着牙问道:“可查出是谁派来的人?”
“属下检查过尸体,看刺客的衣着是陛下的护卫军,但是看面相却不像是护卫军的人?”
叶岚不解:“怎么说?”
“护卫军是陛下的亲军,军士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功高强、家世清白,样貌品行皆是出众的。不会有像今天这般长相粗犷、不修边幅之人。也不会行……如此猥琐之事。”
“那会是谁?”
“属下只是猜测,是不是陛下还未可知。”
叶岚恍然:“如此说来,即便是我不出京,也会受到胁迫,也会有危险。”
泽生点点头:“属下虽不懂朝局,但殿下他的确是在风口浪尖上,定会遭人猜忌。”
叶岚深深叹了一口气:冷逸尘的心善让他不会有夺权的念头,但新帝和内阁又是怎样想他、怎样看他。或许这仅仅是个开始,以后的路注定艰难。
她看着外面,天还未大亮:“我要去葬了姑姑。”说完便起身。
“公主放心,昨晚属下已经将安如姑姑简单埋葬。做好了标记,待日后再迁坟即可。”
叶岚抬头看着他,感激的说道:“姑姑待我如女,处处为我尽心竭力,最后竟也为我身死,是我对不住她……泽生,我欠你一个人情。”说罢起身,微躬致谢。
泽生闪身未受,只说道:“江湖道义。公主若觉得对不住姑姑,那就振作起来,去为姑姑报仇。”说完抱拳行礼:“公主安歇,太阳落山便出发,属下告退。”
昨夜泽生检查了剩下的物资,还好最重要的舆图没丢。但他们身上没有细软,一路上人吃马喂,又不能走明路,没有银两是道不了重峪关的。于是他便带了两个侍卫去寻马车,如此便有了安葬安如一出。
他将马车内的细软收拾出来,待天明后去山民家里换些食物和衣服。他还将马车内的衣物打包,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衣服太华丽,一看便不是俗物,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拿出来当掉或换取食物。怕泄露行踪、也怕给别人带来无妄之灾。夜间天气寒冷,这些衣服也还用得着。
如此夜行昼伏了三日,叶岚几乎被折腾掉了半条命。他们只走官道,一路上倒是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第四日下午,她很想出去走走,已经几日都没有好好感受到日光了。
泽生先去附近探查一番,确定安全,便引她来到了洛河边。
叶岚站在岸边,看洛水西来,东去的方向唯见天际白云悠悠。山上已是红黄色逼得绿色渐褪,来时还觉得风景正好,如今再看却是满目萧条,尽显衰败之色。
洛河边有稻田,稻穗已是金黄色,有妇人在田里收割。古道斜阳老妇耕,重峪关城正点兵。这点兵之人是她的哥哥与夫君。
洛水宽阔,宽阔到看不到对岸。外面的天下在战争,跟前是草木无恙。她回想这几日的事,忽觉她的身份、她的的执念给冷逸尘增添了许多困难,带来了很多困扰。如果她离开,他就会少一些掣肘。
她看着涛涛波浪,说道:“泽生,这几日辛苦你和兄弟们了。明日就到重峪关了,不必如此紧张了。”
“一日不到就一日危险。保护公主安危,是属下的职责。”泽生不敢有半点松懈。
“对岸就是梁国……重屿关……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了。我大概回不去了……你以后要保护好他……有机会的话替我去燕北看看珍珠……”叶岚不知不觉中将未了之事交代给泽生。
起初泽生听到“我大概回不去了”,还以为公主是说回不去梁国了,可下一句“要保护好他”让他明白了公主是要离开祁国、离开他家殿下了。
他惊讶地看着叶岚,叫了一声“公主”。
叶岚转头对他一笑。
泽生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眼下乌青、面庞憔悴、苍白的嘴唇已起了一层干皮,可笑容却是从容,眼中似乎有一种解脱之感。
叶岚眨了一下眼,泽生这才发现他已逾矩,赶紧放低了目光。不确定地问道:“公主,是要离开祁国?离开殿下?”
“大概吧!不知道重峪关会发生什么事。”前路未卜,叶岚此刻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公主是不喜欢殿下了?还在生殿下的气吗?”
“不,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未成婚前他过得很好、我过得也很好。可两年来,多少颠沛流离……我感觉累了。或许,离开了他,他就不会再会有什么牵绊,我也不用这么煎熬。放下了也许都会好过些……”剩下的话叶岚没有说口:又或许,我会一直留在重峪关……
“公主……”泽生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岚继续说道:“你那方帕子是江南姑娘所绣,只是丝线没劈好,显得绣工不好。她是谁,若有机会,我替你寻来。”
泽生摸了摸胸口,沉默了一会,看向前方,目光不知聚焦到了哪里:“就像公主说的,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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