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的繁华是自申时至宵禁。此时刚刚午时,翠微楼里也无甚客人。
锦瑟对叶皓的到来有些惊讶,已多半年未见了,不想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行礼后问道:“殿下这个时辰来是吃饭呢还是听曲儿呢?”
叶皓笑道:“我来看看故人。”
“故人”二字让锦瑟心头一颤,笑着说道:“坐下喝杯茶吧。”
说罢叫来伙计带叶皓去了雅间,她亲自去端茶。
叶皓刚刚坐定,就见锦瑟端托盘进来,腰身一斜,抬头看着他,眼里都是笑意。这一笑虽素雅,却胜过莺歌燕舞无数,令叶皓心中欢喜不已。
锦瑟倒了一杯茶置于叶皓身前。叶皓端起茶,问道:“近来可好?可还有人找你麻烦?”
“一切都是老样子,有几个无良的客人,倒也能搪塞过去。殿下这次归来是小住还是常住?”
“应该会待一阵子……对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请你到我府里去一趟。”
锦瑟手一顿,心想:难道他真的只视我为添趣助兴的玩物?于是眼眸一低,问道:“殿下是安排了宴会吗?什么时间?”
叶皓忙解释道:“不是,我妹妹在府里养病,心中郁郁难解。她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我想请你一起去品茶鉴曲。”
听闻此言,锦瑟心中顿觉轻松,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殿下的妹妹,便是金枝玉叶,锦瑟怎敢与之品茗鉴曲。”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是我的朋友,别人自然不敢轻看你。再者,我妹妹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殿下就为此事而来?大可差人来送帖子,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当然要亲自来请,下个帖子只怕会怠慢了你。”
听闻此言,锦瑟心中满是感激,他此刻待她就是朋友。她捋了捋衣服上的流苏,说道:“好吧,看在殿下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明日便去王府。”
“好,明日上午我派人来接你。”
“不敢劳驾殿下,我自己过去便可。”锦瑟只恐信王府的车架来此,会带来流言。
二人相谈甚欢,一壶茶喝完,叶皓下楼离开,锦瑟撑着栏杆目送。临出门前,叶皓忽然回头,朝她一笑道别。
这一笑,与当年洪汝河上的一笑别无二致,锦瑟心头一惊又一暖。
是夜,锦瑟推掉了宴饮,专心在房中调琴试衣。
次日,叶岚早早醒来,又是一夜难安。侍女端水进来服侍梳洗,画眉边为她梳头边说道:“姑娘起得越发早了,姑娘的身子还是要多休息才是。”
叶岚将衣服紧了紧:“大约是天气凉了,总是觉得身上发冷。”
“一会奴婢再为姑娘准备厚一点的被子。”
正说话间,舒雁进来回禀:“姑娘,殿下让姑娘吃完饭喝完药,去水榭找他,殿下朋友过来品茗。”
“他的朋友,我还是回避得好。”叶岚精神不济,不想见人。
“殿下说来的是女宾,说今日天气好,请姑娘出去走走。”叶皓叮嘱舒雁一定要将叶岚带过去。
女宾?哥哥竟然请了女宾来?谁家姑娘会独自应男子之约?叶岚又问道:“可还有别人?”
“这个……殿下没说。”
“准备早膳吧。”叶岚命画眉为她簪几根发簪,用厚厚的脂粉遮住了苍白的脸色。既然要见人,不能失礼。
她用过早膳、喝过药后,带着舒雁并两个小侍女一齐去了花园。路上,远远就听见水榭里传来琴声。
走近了才看见是叶皓在弹琴。旁边的茶炉上煮着茶,烤着橘子、桂圆等小食。一位身着翠色软缎锦花纹饰衣裙的女子站在栏杆前喂鱼,身子前倾,如山茶花枝微斜。
叶皓听见脚步声,抬头停了琴说道:“你来了,过来坐,今日感觉如何?”
当着外人,叶岚隐了实情:“还好……”
“这位是锦瑟。”叶皓又转向锦瑟说道:“这就是我妹妹。”
锦瑟亦转过身来,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礼,说道:“锦瑟见过公主殿下。”
叶岚见叶皓毫不避讳,便知她与别人不同。笑道:“起来吧,既然是哥哥的朋友,不必客气。”
说罢向锦瑟点头示意,然后转向叶皓说道:“我竟不知哥哥的琴弹得这样好?”
“琴曲通剑意,是练剑的时候学的。”叶皓漫不经心地说着。
但叶岚脑中立即闪过“长右山”几个字,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她在看锦瑟,面容姣好,楚楚动人。举手投足间虽有几分风尘女子的韵味,可她与人搭话却又简明自然、爽荡无禁忌,真是个明媚的女子。
叶皓站起来将位置让给锦瑟,说道:“在她面前,我是班门弄斧了。锦瑟的琴技在京城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锦瑟立即谦虚地说道:“殿下真是羞煞我了,哪里有殿下说但那般好,让公主见笑了。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姑娘自便。”叶岚看着她二人的谦让,嘴角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献丑了。”锦瑟抬手抚琴,一段“高山流水”自琴弦而出,悠扬婉转,犹如天籁。
叶皓坐于琴架右侧,低头看着琴弦,却频频向锦瑟侧目。每一个深沉的注视,都有着无比的温柔与深情。
叶岚见此情此景,心中更明白了十分。
手停曲毕,叶岚称赞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姑娘的技艺果然不俗。”
“公主谬赞了。”锦瑟低头行了一礼。
听见二人的对话,叶皓才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说道:“茶好了,喝茶吧。”
舒雁将茶按主次一一奉给众人。
叶皓把自己面前的茶端给了锦瑟,随后又接了另一杯。他对叶岚说道:“你还病着,就不要饮茶了。”
“唉,可惜了这好茶,我不喝,闻一闻也好。”说罢接过杯子闻了一闻,赞道:“的确是好茶。”
说话间,只听见师英玉的声音:“暖暖,你才好些,怎么又出来了?”
她边说边走,走进了水榭才发现还有别人在,她立即向叶皓行礼道:“参见殿下,属下不知殿下在此,是属下造次了。”
“我早已说过,不在军营不必多礼。”叶皓边说边饮了一口茶。
师英玉注意到锦瑟,于是说道:“不知殿下今日有客来访,属下先告退了。”
“无妨,这位是锦瑟,我的朋友。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喝杯茶……”
叶皓话还没说完,有侍从来报:“文辉大人来了,在书房等候殿下。”
叶皓说道:“好,我这就去。”说完又转向众人:“诸位,我去去就来。”然后独独看向锦瑟,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锦瑟意会,起身行礼相送。
叶皓走后,师英玉便松了口气,坐到了暖暖身边,问锦瑟道:“姑娘可是翠微楼的锦瑟?”
锦瑟未落座,垂下眉目说道:“正是。”
师英玉倒不在乎这些:“在下师英玉,姑娘请坐吧。方才远远听见的琴声可是姑娘弹奏的?”
“正是。”锦瑟回答,但身形未动,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师小将军?”
师英玉喝了口茶,点头说道:“是啊,你听说过?”
“师家满门豪杰,师小将军巾帼英雄。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师英玉笑了笑,说道:“哪里就成了英雄?”
“小将军不惧辛苦,驻守边塞,保我大梁安宁,自然可以称得上英雄。”锦瑟又行一礼,表示钦佩。
叶岚见她拘束,说道:“起来坐吧。”
“锦瑟身份卑微,怎敢与公主、将军同座。”锦瑟起身后侍立,不敢落座。
叶岚宽慰她:“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能让我哥哥称之为朋友的人,必定错不了。此处没有别人,坐吧。”
锦瑟抬头看着叶岚,心下十分感激:她贵为公主,竟未嫌弃她是乐籍。
师英玉亦说道:“好多年未听到琴曲了,不知姑娘可否能再弹奏一曲?”
锦瑟理了理裙摆坐到琴边,问道:“将军想听什么曲子?”
师英玉想了想,说道:“我不太懂琴曲。暖暖,你想听什么?”
叶岚看着桂圆在火炉边爆开,缓缓说道:“凤求凰。”
琴音悠悠,叶岚又陷入思绪:他也是长右山弟子,从未听过他弹琴,他那句“有机会弹给你听”,亦是无果的承诺,如今与他的牵绊只剩下腹中这个孩子了。
想着想着只觉腹中一阵异动,沉沉得有下坠之感,却又不像是胎动。她下意识地用手抚摸了一下。
师英玉见叶岚皱眉,小声关切道:“脸色这样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岚点点头。
师英玉拉过叶岚的手,冷若寒冰,她倒了些热水递给她,说道:“或是着凉了,喝些热水吧。”
锦瑟亦看出异样,停了琴说道:“此处寒凉,请公主回去安歇。”
叶岚未动,而是说道:“哥哥还没回来,留你独自在此处,岂不是怠慢了朋友。”
“公主身子要紧。公主与小将军未嫌弃锦瑟卑微之身,锦瑟感激不尽,又何来怠慢一说。锦瑟自会向信王殿下告辞。”锦瑟说罢行礼,请叶岚先行。
叶岚扶着师英玉的手起身说道:“多谢你今日能来,姑娘请自便,告辞。”
未想刚想出水榭,便看见一个身着缃叶色衣衫的女子进来。叶岚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女子见到叶岚便快步过来拜道:“臣女文瑶拜见公主殿下。”
话说这文瑶对叶皓钟情,多年不移其志。她哥哥文辉为断了她的念想,带她远赴任上,也未奏效。可惜花有情、水无意,叶皓屡此婉拒,文瑶依旧不改初心。
文辉也曾闻四殿下平日之风流,不认为叶皓会是良配。文辉夫人亦多在京中留意世家子弟。可文瑶既见高山巍峨,再见小山起伏就心弦难拨。故而蹉跎至今日。
此番叶皓带叶岚归京,隐秘行事。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越是隐秘,越容易引众人谣言。文瑶亦闻风声,遂着人留意信王府动向。
终于她的侍女发现信王府的采买数量远远超出平日,又有妇科圣手祝慎之频繁出入。便笃定叶皓带回了心怡的女子,她伤心痛苦了好几日。
叶皓为了叶岚身份之事,欲请文辉帮忙,遂下了请帖,欲以实情相告。文辉应邀赴约,文瑶请求相随。文辉不应,文瑶便又去求嫂嫂。
她嫂嫂雅珊戳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信王有什么好?京中那么多好男儿哪一个不比信王合适,依咱家的家世,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儿郎?”
“若不能与心悦之人相守,不如一人孤独终老。”文瑶双目含泪。
“心悦讲的是两心相悦,而不是你这般单相思。况且若殿下真的带回了妾室,你去了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雅珊的话戳到了文瑶的痛点,她也不知如何,只嗫喏道:“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雅珊疼惜小姑,不忍她煎熬,无奈道:“那好吧,你去了只说是逛逛王府的花园,不可多言。”
文瑶狠狠地点点头,千谢万谢过嫂嫂后,遂在今日与文辉一起来拜访信王府。
叶皓见了文辉兄妹,也未避嫌,将叶岚之事具以实情相告,当下文瑶便解了心中千千结。
叶皓有意支开文瑶,以便他和文辉商议。于是对文瑶说叶岚就在水榭,她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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