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明日就到成都府了。大都督预留了明晚茗香阁的包间,想和您一起吃个饭呢。”
陆承礼接过手巾,擦了擦发尾的滴水:“你替我谢过江大人的美意。可圣上只给了我七天的时间,下官怕短期内结不了案,暂且不能与他共享佳宴了。”
那小厮“嗬”了一声,笑道:“这板上钉钉的案子,哪还费得了大人七日的时间哪!人已经抓到了,仵作什么的再验个尸,也就结案啦!”
陆承礼动作一顿,问道:“已经抓到人了?”
“本来是跑了的,谁知后来又主动找上门了,还说什么不是他干的。这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记得,犯人貌似年纪尚小?”
“是呀,才十四岁呢。他家在本地也算是个有钱有名的,见人没藏住,还偷摸给大都督送了礼。咱江大人那是多清廉的人物呀,哪能答应这种事,当即便下令将那人押入大牢了。”
陆承礼闻言,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听从江大人安排了。”
那小厮高兴地一拍手,大声道:“好嘞,那小的这就回去了。夜深了,还请陆大人早些歇息。”
外面下起雨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香兰坐在床榻边,紧张地绞着手帕,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陆承礼。这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她的父亲是一个小小的驿丞,日夜辛苦操劳,却多年不得升迁,只能靠些微薄的俸禄过活。如今家里又新添了个弟弟,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越发紧巴了。若是,若是今日能让钦差大人高兴,那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吧。
可是那人看着一脸严肃,眼里像是含着一团冰雪,让人望而生畏。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已到亥时三刻了。”
陆承礼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我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我是......”
“你的父亲若能力出众,早晚会有出头之日,不用你做此牺牲。”他拿起剪子把烛芯剪了剪,又翻了一页书,“我已经记住他的名字了。”
香兰一愣,眼里飘出了一点泪花,咬了咬唇:“多谢大人。”
冷雨打在木窗上,发出“笃笃”的响声。陆承礼摊开手边的卷宗,一字一句地阅读着:
金佑安,年十四,四川成都人。因其家中富裕,又有两姐宠爱,性格嚣张,行事冲动。六月二十四日夜,他受父所托,与管家曹忠一同拜访徐庭。二人发生争执后,金佑安一怒之下将徐庭杀害,又把曹忠抛入井中溺死。
嚣张冲动......受父所托。
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小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干事又不靠谱,金氏夫妇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
虽说有人陪同,但这个管家......
“倏”地一声,烛火熄灭,蜡烛已经燃尽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陆承礼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慢慢往床边走去。
突然,一柄小刀飞入,“呲”地扎在了他的床榻上。陆承礼眉头一皱,拔出小刀,就着月光看清了纸上的字:
“此案有冤。”
陆承礼看到这,沉默了一会,对着虚空问道:“你若在这,请叩三声。”
门外的廊柱发出了响声,刚好三下。
原来竟在外面吗?
然而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你找不到我的,不用白费力气了。人不是金佑安杀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按部就班查下去即可。”
那人的声音嘶哑刺耳,仿佛石子摩擦过干裂的土地,难听至极。陆承礼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一时竟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你知道真凶是谁?”他试探道。
屋内寂静一片,那人好像已经走了。
陆承礼坐下来,抚了抚额,突然发觉事情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复杂。
*
暴雨如注,客栈的木窗发出“咔咔”的响声,烛火被漏进的冷风吹得忽闪忽闪的,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
明昭听完三人的对话,心道:金佑安这人平日看着吊儿郎当,事到临头倒还挺有勇气的。然而感叹过后,她见三人忧心烦恼的样子,心中又突然嫉妒不平起来,只想以后也要走这么一遭,让大家都为自己牵肠挂肚才好。
曲揽月见气氛沉重,清咳了两声,对着林絮揶揄道:“你就这么把人家拐来了,可得保他全须全尾地从大牢里出来呀。”
“我那可是......”林絮话还没说完,被燕无涯抢了先:“这事儿不能全推林姑娘身上,确是小金半夜偷跑到我房内,求我带他溜出来的。”
林絮眉头紧锁,右手沾了茶水,无意识地在桌上圈画着:“今日仵作验尸,断定徐县令为重物击打致死,文书已经递交给了钦差大人。明日陆韫驾临成都府,随行的仵作再次验尸后,便是提审了。”
“如若验尸无误,小金又无法证明那晚来的人不是自己,那便是一条死路……”
“死不了!”一声娇喝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咚”的一声,门被一股大力推开,冷冷风雨吹进屋内。
只见一个黄衫少女走了进来,肤色胜雪,双眸中含了一泓春水,流转间顾盼生辉。她将斗笠放在一边,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那臭小子既然想逞英雄,那就让他在牢狱里滚一遭,长长记性。”
“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大不了费点功夫,劫个狱罢了。”
众人没想到“大不了”和“劫狱”这两句竟然能一起说出来,一时被她的狂气所惊,纷纷沉默了。
金含珠看到他们的反应,眉毛一扬,不解道:“我们这儿这么多人,不说个个都是武林第一,那也都是能杀能打的高手,还怕那些软手软脚、拿着俸禄混日子的府兵么?”
听到这话,林絮忽地释然一笑,轻快道:“二小姐说的对,是我们把事情想难了。既然金小公子想为自己搏一次,我们也不能还未开始做事就泄气了。即便最后证明不了他的清白,我们也能把人给救出来。”
“以后天高海阔,自得逍遥。”
听到这些话,屋内的气氛一松,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金含珠大剌剌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我娘把家里所有的事务都停了,让我下山来助你们查案。等玉姐姐忙完了她的事,过几日也会来与我们会合。”
她抖了抖腰间的双剑,扬声道:“有事儿喊一声,我马上到。”
说完,金含珠“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下楼离开了。
“好厉害。”明昭被她的风采所折服,拍手赞叹道。
曲揽月见她来去如风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叹道:“这姐妹俩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
林絮一听,问道:“你认识金怀玉?”
“几年前,我楼里的姑娘缺首饰用,就从她家的宝珠斋进了一批。那时,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曲揽月想到这里,眉间笼上一层忧愁,“那姑娘心里太能藏事儿了,活得累。”
林絮听到这里,心知曲揽月在借金怀玉之事揶揄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曲揽月少见她这副模样,玩心又起,左顾右盼道:“哎呀,这几日真是忙坏了,那么大一个人不见了我都没注意到呢。哎,你们谁看见贺兰绪了?”
林絮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拂去桌上残留的水迹,又拿起帕子擦干了手:“他的事办完了,明日就回西域。”
*
隔壁屋内,贺兰绪提笔在纸上画了又画,每画成一张,他就将它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水盆中。
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里的人给丢出去似的。
水盆里泡着一团团宣纸,墨在水中晕开,丝丝缕缕,互相纠缠。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穿破烂布衣,手里握着根拐杖的少年跳了进来。
这少年皮肤漆黑,体型矮小,整个人软塌塌地缩成一团,像是没有骨头。然而他行动的时候又无比灵活,动作利落,脚步轻捷,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赤那把木棍搁在一旁,低头跪地道:“少主。”
贺兰绪将信件递出他,拍了拍他的肩:“你通知各据点的人,让他们查查无忧门主的底细。还有,再打听下胡弥在西域的哪个地方。”
“是。”
赤那接过信件,旋即抬腿跨上了窗台,忽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帮主近日身体不太好,少主可要回去探望一下?”
贺兰绪垂眸,双手握紧笔管,后又松开:“我在此地还有事情未了,大概……大概还要几日。”
见他不甚开心的样子,赤那的话唠病突然又犯了:“少主,平日里还是要多与我们联系。帮主让我保护你,但我收不到你的信,你又不让我跟着,我怎么能知道你的近况呢。上次钱塘镇那事儿,要不是那个小姑娘,你被人卖了我们都不知道,如意馆那地方你……”
贺兰绪动作一顿,抬眼疑惑道:“如意馆怎么了?”
“那可是……”
看到贺兰绪清澈的眼神,赤那突然一梗,耳边响起了帮主的警告,赶紧老实闭上了嘴:“没什么少主,我先走了,再会。”
赤那跳下窗,三两步穿过了小巷,钻进了一座低矮的草房中。他掏出从桌底偷来的纸团,展开仔细看了看,嘟囔道:“长得很一般嘛,还没我家少主一半好看......”
他失望地将纸团扔到了火塘里,拧了拧湿透的裤腿,爬上床睡了。
雨渐渐小了。
贺兰绪轻抚画中女子的眉眼,只恨自己无用,被频繁利用又轻易舍弃之后,还是放不下。
他已思索过很久,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把自己留在身边。钱财、地位、真相......她都不在乎。她不缺钱,两三百两银子不过是她财富的冰山一角。地位?她蔑视神灵,唾弃权贵,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帮派的少主,什么都给不了。
她现在连线索都不需要他找了。
是啊,他确实帮不上她。
一个什么都能舍弃的人,怎么能留得住呢。
贺兰绪就在这样纷繁的思绪中,沉沉睡去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蜡烛忽地灭了。
黑暗里出现了一个人。
他缓步走上前,将搁在罗汉床上的薄毯拿起,盖在了贺兰绪身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贺兰绪的脸上,将他衬得更加清俊脱俗,犹如一座玉雕。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那人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神色,伸手摸了摸贺兰绪的发顶,又弯下腰观察他的眉眼。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到桌上的画像时,周身突然暴起一股难以控制的杀气。
案头的兰花受其影响,叶子纷纷掉落下来。
这杀气太过强大,贺兰绪在睡梦中亦有所觉,不安地皱了皱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涌动的气海,低声咒道:“她该死。”
捋逻辑捋到头大...然而依旧没有逻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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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双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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