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出手，一道鞭子缠住了木菱花，半扇窗户被贺兰绪扯开。木屑纷飞间，三道银光破纸而出，那女人仰面弯腰闪避，随后广袖一掩，朝着村口飘去了。
林絮冷笑道：“脚步声，果然是人搞的鬼。”
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贺兰绪循着气味推开了右卧的房门。
地上是一大滩血，墙上印着溅开的血迹，黑血从床上汩汩流下，就快漫到贺兰绪脚边了。
方大娘直直挺在榻上，脖子有一个黑色的洞，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捣烂了，内脏都隐约可见，人早已断气了。她的旁边睡着一个小姑娘，面色红润，气息均匀，像是熟睡的模样。
“怎么了？”曲揽月急急赶来，看到这副景象，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来了，明昭呢？”林絮想回去查看，被曲揽月拦下了。
曲揽月凑近她耳边说道：“你放心吧，我设了机关，她不会有事的。”她看着掉了一半的木窗，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刚才这动静，正常人都得醒了，这村里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贺兰绪把小姑娘抱起，向外走去。曲揽月拦住他，问道：“你要带她去哪？”
“这里不安全，把她送到罗家，在那儿她就安全了。”
散不去的血腥味，封闭昏暗的环境和一具新死的尸体，引得林絮想起了一些梦魇般的记忆。她掩住口鼻，快步走到屋外，说道：“凶手刚才都不杀她，说明只有方大娘是她的目标，她已经安全了，没必要去罗家。”
贺兰绪沉默许久，自嘲一笑道：“林絮，你还真是时时冷静，事事算得清楚明白。看见如此惨象都能面不改色，原来我是真的看错你了。”
林絮一怔，随即笑道：“我可从来没说我是一个好人，贺兰公子心地善良、侠肝义胆，林某不敢高攀。你想行侠仗义，我不拦你，只是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贺兰绪冷声道：“半坡村藏于深山，地势陡峭，几乎没有外人进入，村民也是偏安一隅，少与外界交恶。那人杀人手法娴熟，又熟悉村中地形，说明就在村内。他用如此手法虐杀同村之人，可见恶毒至极，我必须尽快找到此人，以绝后患。”
林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淡淡道：“村中之事与我无关。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若无空闲，我一人上山便可。只是这样，你就还欠我两件事。”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风也停止了呼吸，只有草丛里的萤火虫在闪烁，像是心脏跳动的节奏。
曲揽月清了清嗓，笑道：“你一人上山可不行，上次你孤身从白谷回来，在床上昏了三天呢。这样，刚巧我也要打听些事，我就和昭昭留在村中，问清这女鬼的来历。你们两去采药，回来后我们再一起找出凶手，如何呀？”
贺兰绪心中一动，想道：“曲揽月功夫不差，办事利落，或许比起我更适合留在这。她既如此执着于寻药，我倒想看看此药到底有何用处。若这草药是什么害人的毒草，我也好及时阻止她。”
“可以，天亮后我们就上山。”
一条墨河铺满了整个天空，点点星，团团月，守护着这三千众生，万家灯火。
“娘亲你看，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
“雁雁，那是只流萤。”林夫人宠溺一笑，扯下女儿头发上的草叶，“你的头发又乱了，能不能学学你妹妹，哪家姑娘像你这样到处乱钻的。”
谢鸿雁充耳不闻，喃喃道：“月亮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呢？”
林夫人蹲下来抱着她，问道：“雁雁不喜欢星星吗？”
“星星有很多，但是月亮只有一个啊。”
谢鸿雁伸出手，想努力靠近那轮明月，神奇的是，她居然慢慢浮了起来，向着月亮飞去。她离月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她终于碰到了月亮！原来月亮是有温度的，有一点凉，但是很温暖。
她惊喜地转过头，想要告诉娘亲。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火海，火舌舔舐着庭院里的桂花树，火在燃烧！血在燃烧！整个谢府都在燃烧！谢鸿雁想要冲进去，身后的月亮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紧紧地抱着她：“雁雁，不能过去！我们...我们快跑啊，快跑啊！”
她突然回到了地窖里。
红瑛抱着她，哽咽道：“我马上去找人，你就跟着陈妈。好好听她的话，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谢鸿雁想要抓住她，但她忽地消失了。地门重重地盖上，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她忽然听见水滴的声音，转身看见角落里，陈妈的尸体缓慢站了起来，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张开血盆大口，怪叫一声向她扑来。
林絮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长吁了一口气。她试着动了动麻木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窗外的天隐约露了一点光亮，大概刚过卯时。
木门吱啦一声，曲揽月推门进来，看见林絮额头上的冷汗，关心道：“你又做噩梦了？”
林絮捶了捶刺痛的头，说道：“无事，老毛病了。”
曲揽月叹道：“也不知道修罗面到底有没有用，真怕你又是白跑一趟。”
“有一丝的可能我也要试，如果此次成功，功力便可以全部恢复。红玉姐应该已经入宫了，我怕万一出事，没办法救她出来。”
“朝廷那边，根本不是我们江湖人可以用武力撼动的，你与她联系之前就应该明白。再说了，杨家还在，总是能护她。就算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你难道还想孤身一人闯宫不成？”
林絮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不想让她卷进来，只是作为当年的局中之人，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还有，她满脑子的忠孝节义，我不想她毫无防备地进宫。至于杨崇丘...”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那个缺心眼的，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
曲揽月拍了拍林絮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安排了茯苓一起入宫，两人相互照应，总会好一些。”
林絮疑惑道：“你是发现什么了？”
曲揽月一笑，说道：“你的心思还真是多。不过，确实有疑点，我发现人口不对。”
“人口？”
“你知道，江湖人闲散惯了，大多不愿受管束，所以人口方面一直是混乱不可查的。十二君子堂还在时，是温采芹负责堂内的文书工作，曾有几年时间，江湖人口都是登记在册的。君子堂覆灭后，我偷偷跑去看了一眼，库中的书册基本都被烧了，能看出残留的痕迹。唯独放着户册的那一排是空着的，明显是被人拿走了。”
“那你是如何得知人口不对的？”
“当时书架的第二层夹着几张烧了一半的纸，想是那人急匆匆进火场拿的，户册已经被烧了一些，掉了几页下来。那上面记录着江湖几年间的人口变动，有段时间失踪了不少女子，而且年龄都在二十五岁以下。”
“君子堂覆灭后，我派人暗中调查，江湖中就没有如此大量的人口失踪了。现今宫内又频繁进行宫女选秀，这么多的女人选进宫，别说是作为宫女差遣，就算是加上妃嫔，数量也远远超过了。但圣人未封妃也无所出，唯一的皇太子还是先帝留下的，又为何需要这么多的宫女呢？”
林絮紧缩眉头，沉声道：“这两件事连在一起看，的确很可疑，好在温采芹未死，你若想知道缘由，可以想办法进入大理寺监牢。”
曲揽月摊手，无奈道：“大理寺戒备森严，偷偷探狱风险太大，而且我无权贵相交，如何进得了大理寺？还是让茯苓入宫探查更快一些。要是我们能找到孟亦非，或许也能知道一些线索。”
眼前闪过那片火海，林絮冷声道：“要是让我发现七年前的事，他也参与其中，我一定会杀了他。”
*
大梁宫闱，尚宫局内。
杨红玉看着桌上四五串沉甸甸的钥匙，叹了一口气，这杨兄也太不靠谱了些，说好的进尚仪局，怎么就被分到这了。算了，靠山山倒，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王尚宫是一位年事已高的嬷嬷，她看出杨红玉的失落，拍了拍她的肩，说道：“红玉啊，你别失落，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不甘心不服气，想着要做就要做大梁最好的女官。后来啊，我就发现在这宫里，能安安稳稳干点事都难哪！我们司闱虽说干的事杂，但不易出错，不像其他局的那么容易丢命。”
杨红玉勉力一笑，说道：“王姑姑，我知道的，多谢您。”
王尚宫欣慰一笑，蹒跚着走出门，边走边说道：“收拾下就来吃饭吧，再跟几个新来的人认识一下。”
饭桌上，新来的宫女们正在向王尚宫敬酒。王尚宫眯了眯眼，对着右侧的宫女问道：“晓萍，你今天怎么没戴你娘给你打的葫芦耳坠啊？我记得你从没摘下过的。”
那宫女掩面一笑，说道：“王姑姑，我是新来的秦小莲！你说的张司簿都已经是上上任啦，她后面又调来了个方司簿，现在才是我呢！”
“啊，我都认不出来了啊，她们干得不好吗，怎么都走了啊？”
“不知道呢，张司簿发俸时算错了银两，好像是被打发出宫了。方司簿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宸妃娘娘赐死了......”
杨红玉心中一凛，暗道：“王姑姑老眼昏花，居然没认出已经换了这么多人了......宫中用人自然是越娴熟能干越好，哪有喜欢用生手的道理？”
她环视四周，看着宫女们天真灿烂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另一边，茯苓看着堆叠成山的卷宗，面如菜色。她最怕看书了啊，掌柜的没说学成这样也能被分到尚仪局啊。她看着满桌的书，欲哭无泪。
一旁的江司籍催促道：“快干活吧，我们局的陆尚仪是出了名的凶，她哥哥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刚进了翰林院，最近可威风了呢！听说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严厉，我们来这也不容易，你办事可得小心点。”
“那边的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今年尚仪局就给出了两个名额，被你两捡到了，还不好好认真干活？”陆尚仪注意到了二人的私语，往后排走来。
她看见茯苓的字迹，皱眉道：“你这字写得太差了，笔顺也不对。你先别干了，今晚把颜公的《麻姑仙坛记》抄练一遍，明早给我看，这些卷宗先分给其他人吧。”
茯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差事可真不好办哪，早知道就不跟她们抢了。
注：
[1]尚宫局：隋文帝所设女官“六尚”之一，主要管理内庭中事。红玉所在的司闱是管宫殿锁钥的。
[2]司闱：尚宫局四司之一，管理宫廷中的门阖和钥匙
[3]司簿：尚宫局下四司之一，管理簿籍和记录
[4]《麻姑仙坛记》：唐代颜真卿楷书碑文代表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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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没有脸的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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