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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岘祺脚步停下，回首抬眸，看向楼上的她。夜浓月薄，她苍白而静谧地站在电灯下，目光下视望向他，睫毛浅淡的影寂寂歇落在下睑，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她在留恋还是犹豫，不过在他看来，皆可算作一种纤薄的怃然。
她叫住他，却又不言语，就这么看着他。良久，像是忽然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她一转身走向旁边的楼梯，从公寓楼里出来了，走到他面前，又抬起眼睛，视线在他脸上微微兜转，试探地，迟疑地，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某个人。
李岘祺很快明白过来这目光中的意味，无声撩起嘴角，任由她看着。
片刻后，施嘉莉动了动喉咙，视线从他脸上掠下，又投向他身后的那辆汽车，没头没脑地问道：“你的车么？”
李岘祺短促地“嗯”了一声。
是一辆别克汽车，政要们喜爱的经典款型。施嘉莉更加肯定先前的猜测——他的父亲，大约是国民政府的官员。无论这辆车是李岘祺向父亲要的，还是他父亲主动给的，都只能说明，他在那个家里拥有一定地位。她不相信一个不受宠的孩子，会在学生时代就得到一部价值不菲的车。而且，陶世珍的生日派对也邀请了他。陶家人可不是傻子，他们只会邀请李家的“大少爷”，而不是“私生子”。
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可是，从旁人眼中的“私生子”变成“大少爷”，光靠聪明是不够的，他必得有手段。
她的心怦怦跳动起来，有个声音突兀冒起：施嘉莉，他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必须与一位富家子弟交往，那么，她宁愿这人是李岘祺。他身上具备她需要的一切，甚至连那张脸，都恰好是她最喜爱的。
施嘉莉又将目光移到那张脸上去。他在夜色中慵懒站着，笑得意味不明，看起来就像是在勾引她一样。她忽然就想起他生日那夜，他也是这样明晃晃地笑着，坦然对她说出他的私欲：“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与他长得一样，甚至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那时她不信，她会走入这样浅薄的圈套中。
现在，他赢了。
他是最精明的算计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命运会将她推向他。
“李岘祺……”
施嘉莉听到自己细微颤抖的声音。
“嗯？”他轻柔地回应了一声，像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一起罢。”
那两枚滴油花耳钉刺入掌心，她便知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她屏起呼吸看向他，他脸上却连一瞬的惊诧都没有，只是倏地笑出声来，眼尾垂下，深色瞳底波光粼粼。他将手抄进风衣兜里，声音愉悦得像是早已习惯这样毫不费力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守着一根树桩，果真等到了自己撞上来的兔子小姐。”
施嘉莉又从他身上嗅到些危险的气息。这种危险来自于未知，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像是有所企图，又像是没有。这一瞬间她本能地想要退缩，再不与他纠缠，可是，终究没能舍得。
她对他淡淡一笑：“所以，你也算是求仁得仁。”
“好，我们在一起。”
李岘祺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而后向她稍稍低下身子，用极天真的口吻问了一句，“那么，你会像喜欢方峪祺那样喜欢我么？”
真的只是想有一个人喜欢他么？施嘉莉看着他深亮的眼睛，万分不解。而他还在等她的回答，直直地盯着她，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不是期待。
施嘉莉攥紧手心，点点头，却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会把你当成他。”
“好。”
他竟没恼，反而很满足似的笑，仿佛他心甘情愿做他弟弟的替代品。这下施嘉莉彻底搞不懂他了，他说他想要她的喜欢，却根本不在意她的喜欢里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如同买椟还珠，只要那姿态上的华丽，至于实质如何，他是不在乎的。
不过，他这样不挑剔，反倒叫她松下一口气。若他想要真实的爱意，她的确是给不起的。这样看来，她与他怎么不算般配呢？他们的索求与给予，严丝合缝地贴合了。
李岘祺似乎很是高兴，施嘉莉看见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松弛地衔一根在口中，又去找打火机。火焰“啪”地蹿出，浮在清冷夜色里，照亮他一小片脸庞。这时，他突然想起她，抬眼问道：“介意么？”
施嘉莉想了想，说：“如果是旁人，我是不介意的。但你是我的男朋友，那么我介意。”
火光背后，李岘祺敛敛眼眸，黑黑沉沉地看着她。
他松开打火机，脸上神色像一尾狡猾的鱼，又悄悄潜入晦暗。然而，施嘉莉听见了他温柔且快活的声音：“好，那我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
施嘉莉隐隐发觉，他……被她刚刚那番话取悦到了。
她脸上也暗暗发臊起来。“男朋友”这个称谓，她都未来得及对方峪祺叫过，竟先以此称呼起李岘祺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向李岘祺提出在一起，是个多么大的冲动。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一对爱侣，而不是普通朋友，那么，他们二人相处的边界在哪里呢？
怕是既不能像真正的爱侣那样亲密，又不能像普通的朋友那般自在。
正当她想着，李岘祺将烟与打火机收起，悠悠笑道：“没有想到你这样快就适应了我们的新关系。很好，既然如此，为了今后相处愉快，我想有些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施嘉莉还未反应过来他想要说清楚什么事，就听见他一本正经地续道：“我先说说我的好了。我会承担起男朋友的责任，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每日接你上学、送你下学，陪你看电影、逛街，细心照顾你的身体和情绪。如果你需要我与你的父母见面，我也可以配合。甚至你想结婚我都可以奉陪。总之，凡是需要男朋友做的事，你都可以吩咐我，我不会拒绝。”
施嘉莉无言。
她想她先前的猜测没错，这个人的确是不懂感情的，他只会做交易。
李岘祺又说：“至于你，只需做两件事。第一，我会跟我的父亲母亲说我交了女朋友，如果他们想见你，你须得随我去一趟南京。第二，你说过的，你会像喜欢方峪祺那样喜欢我。我不知道你喜欢他是什么样子的，但你不要试图敷衍我。”
他垂着眼皮看向她：“你知道的，我是个坏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威胁她。
施嘉莉忍不住平静地骂了一声：“你这个疯子。”
李岘祺被她骂得笑起来，完全是孩子神气：“该你了，你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施嘉莉摇摇头道：“我没有别的要求了，你刚刚说的那些，就很好。”
“哦，好罢。”他看上去还有点失望。
二人无声地站了一会儿。施嘉莉不知道李岘祺在想什么，反正她的心里，是五味杂陈。她就这样轻易地与一个男人定下了关系，且这个男人是个不可控的男人，事情会不会如她所愿，到底不好说。想到前路，心里不免空茫茫的，像只脱了线的风筝。又想起方峪祺，更觉得酸涩。倘若他知道了她与他分开后，迅速地与他哥哥在一起了，他心中滋味会如何呢？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若是他这样对她，她会恨死他的。
可是，她却希望他不要恨她，甚至希望，他还喜欢她！她叫他今后不必再等她，因为她无法赴约，其实，她多么希望他会等！她那样自私、那样残忍地希望他会等！
“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施嘉莉抑制着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想要逃离。
“等一下。”李岘祺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清楚。”
施嘉莉有些心不在焉：“你说。”
李岘祺道：“既然我是你的男朋友，那么，你可以牵我的手，也可以挽我的胳膊。如果你心情不好，需要依靠，也可以抱一抱我，靠我的肩。”顿了顿，他续道：“不过我希望，超出这些之外的动作，最好不要有。我不是很喜欢与人有过分亲密的接触。”
要求倒是不少。
施嘉莉掀起眼睛看向他，半晌没出声。
“难道你觉得不好么？”他微微疑惑。
施嘉莉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一个吻猝不及防落在他脸颊。
轻触即分，她拉开一点距离，看向他说：“你不是让我像喜欢方峪祺那样喜欢你么？这就是我喜欢他的方式。”
李岘祺难得地滞住，盯紧了她的眼睛，瞳仁止不住地晃。
“李岘祺，你要搞清楚，我与你在一起，图的就是这张脸。如果不能做些亲密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与你交往？”施嘉莉冲他甜甜一笑，“以后，你这张脸我想碰就碰，想亲就亲。”
说完，她转身走进公寓楼里。
确定李岘祺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后，她忽地泄了气，唇角笑意收敛，手紧攥着扶手，颓颓地向上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亲李岘祺，或许是为了呛他，杀杀他的威风，又或许，她只是借此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方峪祺了。
她和他，已经结束了。
回到公寓，她一下歪倒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头脑混混沌沌。
正在这时，一通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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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Chap.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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