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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大王施承良夫妇遇刺身亡,昔日千金今成孤女”;
“主权人遇害,恒钢巨变——十九岁女继承人何去何从”;
“揭秘施承良夫妇身亡真相”;
……
李岘祺蹙着眉,手上快速翻过医院病房外刊物架上放置的报纸。
日报、商报、晚报、快报……头版头条皆是关于施家急变的新闻。此时此刻,医院门口仍围拥着各家报社的记者,还有大量不正经的消息贩子在此蹲守。医院里面来往的人也是鱼龙混杂,恒钢的生意伙伴、竞争对手、各大商会,无一不使出浑身解数来探看情况。
他手上不自觉用力,青筋涨起,头一回觉得事态有些超出掌控了。
三日前的那个晚上,他将施嘉莉送回半山别墅,因为暴雨中的那一吻,心情颇有些愉悦,与她说话的声音都沾染上些许黏湿。只是车子刚停稳在路边,还未来得及告别,施家一个门房就冒着雨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双手扒在车窗上,眼中满是惊惧:“小姐,出事了!出事了……”
施嘉莉脸上一僵,仿佛早就预感到了什么一般,二话不说就拉开车门,一头扎进雨中,甚至忘记问一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李岘祺一眼注意到施家门前停了许多车辆,却也来不及多想,立刻下车跟了上去。白房子前的花园旷大而静寂,隐隐听得见另一端传来哀哀的泣音,隔着潮黑的夜,像从天外传来的。前来报信的门房跑在最前面,冲房子里大喊一声:“小姐回来了!”不过须臾间,老管家便颤抖着手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众佣人。
“小姐,小姐……”只喊了两声,老管家的声音就哽咽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似是想要向前触碰。身后一个女佣没能忍住,一下漏出哭腔来,于是许多人都抬手掩面,抹起眼泪。
施嘉莉神色一片空茫,没有理会任何人,拨开人群一下冲进房子里。偌大的客厅亮堂堂的,中间停放着两张医用担架床,有人躺在上面,覆着一层白布。施嘉莉腿脚旋即软了,踉跄两步走上前去,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把将遮挡的白布掀开。
老管家与一众佣人不忍再看,纷纷侧首,低下眼睛。
李岘祺却看得清楚,那担架床上躺着的正是施嘉莉的父亲与母亲,双目轻阖,面色惨白。施承良心口处凝着血迹,凌瑜微微张着口,头颅浸在一片暗红之中。
那瞬间,所有的疑、惧、惊反应在一起,震得他头脑空荡。正在这时,施嘉莉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两步,身子晃了两晃,直挺挺地向下栽去,他冲上前一把将她接住:“嘉莉!”
她在他怀中晕厥过去。
“小姐!”众佣人焦急地拥上来。这时,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穿过人群:“让开些!让开些!”老管家忙叫众人退后,让出空间。李岘祺此时才发现,站在这里的不仅有施家的佣人,还有医护人员与巡警。
看来已经报过警,也施救过了,门口的那些车辆就是他们的。
李岘祺将施嘉莉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位医生过来查看了下她的瞳孔,说道:“急火攻心,无碍。”
方芳毕竟是看着嘉莉长大的,见她陡然遭逢这灭顶的痛楚,没能克制住,一下哭了出来,找来一张毯子将她身子裹起,喃喃地呼唤:“小姐,小姐……”
管家也抬起手,在眼角沾了沾,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转向那些医护与巡警缓声道:“今夜的事,叨扰各位了。至于这桩变故如何定性,还需等小姐醒来后再做定夺。在此之前,望各位在外界面前缄口守秘。”
施家是这间私人医院的股东,又与警署那边保持着密切联系,因而无需多言,这些人便都心领神会。
只留了一位医生在这照看嘉莉,其余人员皆被客气送走,管家又将惊惶不安的佣人们遣散,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并告诫不许私下谈论此事,否则开除。佣人们迟疑地散了,互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对未来的担忧:老爷与太太就这样猝然逝去了,施家还能撑多久?若施家倒了,他们又要到哪里去?
很快,客厅里只剩不省人事的施嘉莉,泪流不止的方芳,和李岘祺、管家、医生,以及两具冷冰冰的遗体。
施嘉莉一时半会没有苏醒的迹象。李岘祺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沉下气来问管家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管家知道他与嘉莉的关系,对他的家世背景也有所了解,便也没有隐瞒,痛声道:“依据医生的检查结果,老爷心脏中了一枪,太太她……是饮弹自尽。至于为何会这样,谁都不知。”
嘴上说的是谁都不知,但大家都猜得出来,是太太受了刺激,情绪崩溃,开枪打死了老爷,随后自尽。卧房里传来的三声枪响,每个人都听见了,只是许多人不认得这是枪声,只当是什么奇怪的巨响。
李岘祺无心去揣测凌瑜与施承良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简直像是当头劈下来的,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他这个外人尚且震骇至此,更别提施嘉莉这个亲生女儿,怕是即便在梦里,也没有醒来的勇气了罢。
他回过头,看一眼沙发上的她。她紧阖着眼,脸上也退了血色,额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的母亲正伏在她身旁,拿着手绢不断为她擦拭着。
医生又过来看了一眼,忧虑道:“怕是要起热。”
李岘祺将她抱去楼上,安稳放在她自己的床上。男士不便进出,方芳与另一个女佣寸步不离地守着。
果然到了深夜里,施嘉莉突发高热,用体温计一量,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半。她的脸变得潮红,嘴唇却干枯,呓语不断,但贴近耳朵去听,也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
方芳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医生送来退烧的药片,方芳小心给施嘉莉喂下去。一夜里,几人都未眠。方芳担忧的是嘉莉如何承受这件事,李岘祺与管家却频繁看起时间。已是凌晨,还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消息怕是压不下去,要尽快给出官方的解释才行,偏偏唯一能当家做主的施嘉莉昏迷不醒。
太太杀害了老爷,随后自杀了,传出去将是天大的丑闻。虽说凡是涉及钱与权的圈子,传丑闻是常事,但这丑闻多数只在上层社会之间传播,不会轻易捅到大众面前去。这些商人、政客,哪个在人前不是道貌岸然?包养了十几个情妇的大亨,还在以妻女的名义成立慈善基金会呢。
也正因如此,李岘祺从一开始就知道,施嘉莉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审判她父亲骗婚谋财的恶行。若施承良的形象坍塌,又有几人会信任恒钢企业?这是损害切身利益的事。
垂眼想了想,李岘祺对管家道:“趁着这夜里,将老爷与太太的遗体送去医院罢。若天亮时嘉莉还未醒,就说是遇刺,正在医院抢救,让医院与警方两边做好配合。”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管家再次无奈地叹下一口气,起身去安排了。
“啊——啊——”别墅里忽然传来凄厉的女声惨叫。李岘祺与医生一惊,连管家都吓了一跳,脚步顿住。“莫非是小姐醒了么?”医生疑道。李岘祺却摇摇头:“声音是从半地下室里传来的。”
施家的白房子在地面上做了抬高,从一楼侧边的楼梯上走下去,便是佣人们的日常居所,以及厨房、洗衣房等。管家一下反应过来,说道:“是家中的一个年轻的女佣,叫蔻蔻,平日里服侍太太的。枪响时,她与太太的卧房离得最近,便一下冲进去看了……唉!被吓得不轻。”
医生微微拧眉:“她现在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
管家回忆起那惨状,一脸不忍:“当时的状况过于混乱,哪有空闲管得了她?只好叫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佣带她回房里休息,大约是哄睡了。”
医生“哎呀”一声:“万万不可!对受到心理冲击的人来说,六小时内都不应进入睡眠,否则会加深记忆,造成创伤的呀!”
“这……”
管家闻言,忙叫一个女佣去把蔻蔻从卧房里带出来了。只见她双眼仍瞪着,一脸惊悚模样,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女佣身后。医生走上前去,想要为她检查,她突然开始拳打脚踢,疯狂抗拒:“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医生止住步子,回头对管家道:“看这情况,需要送进医院介入治疗。”
总之是要去医院的。管家闭了闭眼,将施嘉莉、蔻蔻,连同老爷太太的遗体,一起送到了邬城最好的私家医院。
不想刚到医院里,就收到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昨日下午时分,施嘉隽的病情急遽恶化,现在仍在抢救室里。不过看医生的意思,怕是救不回来了。
老管家又受到一阵冲击,不禁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
他终于知道老爷为什么会在昨日下午一脸沉郁地回到别墅了,怕是医院这边通知了他施嘉隽病危的消息。
老爷没了,太太没了,大少爷也要没了……施家要完了啊!
李岘祺也静静抬起眼来。
他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多米诺骨牌般的连环局面。
若没有施承良在二十年前设下骗局,凌瑜就不会变得癫狂,施嘉莉也不会叫他帮忙干掉施嘉隽,最终这颗子弹也不会射回施承良自己身上。
嚯,难道这就是报应么?
他原本不信这个的。
李岘祺将手上的报纸放回刊物架上,转身回了病房。施嘉莉静悄悄地躺着,看起来单薄得像一张棉白纸。这两日她低烧不退,要么昏睡,醒来便是痛哭,直到再次晕厥过去。他的母亲和他一样,几日没阖眼了,一直在病床前守着,用凉水为她擦拭额头、手心,帮她降温。
就在昨天,他代她向外界宣布了她的父母深夜遇刺,不治身亡的消息。
李岘祺也觉得有些累了,倚靠在病床对面的白色墙壁上,后脑无力地抵在上面,眼皮却微垂着,目光一直停留在沉睡的她身上。
她现在只有他了,他哀怜地想。
只是陡然间,这哀怜中生出一点极隐钝的快活。
哦!她现在只有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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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Chap.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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