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初秋从来都是骤然来临的,不过一夜的秋雨,再早起便需多加衣了。
柳如玉醒的早,起来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就惦记着东边小院。
“老爷,你先收拾着,我去范闲那儿看看。”
范府此时还没热闹起来,范闲的小院就更加安静了。
跨过层层的月洞门,一个蒙眼的黑衣男子抱臂站在门口,正是五竹。
柳如玉这些日子习惯了神出鬼没的他,也知他从不答别人的话,于是朝他笑笑,推门进了房间。
床上的少年被挡在堆叠的床帘后,昨夜窗子关着,屋里还算暖和。
柳如玉掀开帘子,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和被子。心里盘算着,现在起地龙是太早了些,也太燥了些,但是范闲这里是得备着熏炉和手炉了。
“嗯,被子也得再厚些。”
柳如玉自顾自的小声念叨着,手里动作没停,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动作间,不经意的一抬头,不想正对上躺着的少年明若晨星的眼睛。
——“来人,快来人!范闲醒了!”
***
“没事了,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剩下的就好好调养吧。”费介给徒弟检查过,笑中颇带着些酸涩,“可算是醒了,臭小子,你这一觉睡的时间真长。”
范闲仍旧躺着,他身上没劲儿,嗓子哑着也不大能说话,于是就笑眯眯的看着一周人。
他也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但他确实很久没有这么踏实的睡一觉了。
“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围着了。”费介甩着袖子把硬要凑过来的三处小子们赶走,“快去传信去,多少地方都等着消息呢。”
师兄们抵不过老师的淫威,嘻嘻哈哈抹着泪说:“小师弟,明日再来看你。”
宫里,澹州,北齐还有许多地方,都在等范闲的消息。
——两个月了,人终于醒了。
屋里总算只剩下范家一家人,范思辙匆匆忙忙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扑到范闲床边抖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闲动动手指,勾了勾正好就在手边的金项圈,意思像是在问:“哭什么?”
范思辙摇摇头,拽着范闲的被子就要把鼻涕眼泪蹭上去,最后在范闲惊恐的眼神下被范若若及时扯着头发拉开了。
床边留下一个范建,握着儿子的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不停重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倒是柳姨娘在一旁念叨着:“范家列祖列宗保佑……”
范闲看着,听着,心想这一觉可真舒服,醒了之后除了家人朋友,其他什么糟心事都没有。
***
“……五大人那夜太厉害了,不知那一招是什么功法,他就把眼上黑布摘了,一阵强光,狗皇帝连个尸身都没能留下!不行,有机会我一定要找五大人好好切磋一番!”
——这是影子给陈萍萍送完消息后,来看望范闲时说的。
“……哇,哥你不知道,老二门下那个谢必安简直是个疯子!他还想来范府杀你,但是转头看到废太子,二话不说提刀就把人捅了个对穿,郭保坤当时腿都吓软了!他还说作为他家殿下的老对手,下去陪陪他家殿下也是好的。不愧是老二的人,果然都是疯子!好在有老荆在咱家附近守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呐!”
——这是一天到晚忙忙叨叨的范思辙晚上抽空来范闲这里陪聊时候讲的。
“……大人啊,朵朵姑娘让我把这天一道心法交给您,说这是苦荷大师自己研究以后改的,比之前那版要更精进,让您自己斟酌着要不要练。”
范闲捧着这本功法,表情复杂,心想还是等他把这破身体养好了再说重新修炼的事儿吧。
庆帝死了,废太子死了。剩下两位皇子,不用想也只能是一直没有冒头的三皇子继承了皇位。
怕范闲在家无聊,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聊天,念叨一些朝堂局势,因此他也不是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比如鉴查院重设,但权利被削弱了许多,原五处黑骑被重新编入禁军,由如今是亲王的李承儒统领。一处则与都察院合并,主管都察院弹劾定罪官员的刑罚。
再比如,朝堂上大部分官员被重新洗牌,实权位置逐渐由近几届春闱中举的考生顶上,原本许多老臣则被隐隐胁迫着辞官告老。
最意料之外的是,当年辞官离京时被收回去的内库财权,皇家重新交了出来,旨意还是交由范闲,但新设主理人一职,明旨由范思辙担任。
闲聊之中,范闲不难听出范建想要退下来的意图,如无意外,老父亲是打着要把范思辙扔去户部历练几年,以后能接替自己。
但范闲想,比起规矩颇多的六部职权,范思辙应当更想自由一点的专心赚钱。
“没错哥!还是你懂我!”范思辙激动道:“什么户部啊财权的啊,我根本不感兴趣啊,那内库要不是因为你,我管它干嘛?我现在就想赶紧回北齐继续去经营我那些个铺子,这不比天天上朝来的痛快?”
范闲好笑道:“那你怎么不跟爹说?”
“我哪敢啊我!”范思辙更激动了,“爹现在一心想着等你好点,带你回澹州去颐养天年。那我,那我现在开口说我不惜的你这尚书位置,我不是找打么我……”
范思辙一头砸到被子上,声音闷闷的:“哥啊,你帮帮我,弟弟只能靠你了啊。”
范闲歪头想了想,问:“你前几日说,陛下明年加开了一届春闱?”
“啊。”范思辙点头。
“去找史阐立,把抱月楼的生意接过来,让他好好准备春闱。”范闲捶捶腿,“跟着见识了这么多东西,明年再考不中,那他以后就没必要下场了。”
范思辙应了一声,人到是没现在就跑,搁着被子轻按了按范闲的腿,“腿难受?”
范闲叹气,“姨娘不让我出门,每日这样躺着坐着,腿麻。”
“要不我跟娘说一声,把你这院里的地龙烧起来?起码能开窗透透气。”
“别,我嫌燥,更冷点时候再说吧。”
外面传来王启年声音,两人朝门口看去,王启年领着李承儒大步进来。
李承儒把拎着的东西放桌子上,打趣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层层把守啊。”他走近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范闲,“不错,瞧着精神多了。”
“谁这么养着精神头都好。”
李承儒握了握他臂膀,“就是没长肉。”
范闲没好气的拍开他,“禁军今天不拉练了?这个点有空来我这儿?”
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是刚下朝不久,按照惯例正是李承儒喜欢带兵拉练的时间。
李承儒坐下来,不客气的从旁边小茶几上倒水喝,“来躲个清闲,你们鉴查院姓荆的那个统领,正带着队跟原来禁军的老人对打呢,说是什么……实战演练?在城外打了几天了。还有你们那个影子也来凑热闹,我实在是招架不住了。这满京都,现在就你这儿最安逸,快让我在这儿躲躲。”
以前范闲的小院,那是人来人往,一刻都不得安宁,现在可是轻易进不来。
不说帝师的身份,现如今朝堂上那么多青年实权官员,细数下来大半都要尊称小范大人一声座师。
没有谁会在明知道这位少年权臣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还不长脑子的想要闯进来。
唯一的一个蠢货——都察院贺宗纬——如今在京都已然是再见不到这人了。
范闲揣揣手,得意道:“谁让我靠山多啊。”
***
京都开始落雪的时候,澹州老太太进京了,范闲也终于被允许裹着几层大袄斗篷、抱着暖炉坐轮椅稍在院中透透气。
老太太神采奕奕,见到孙子后先举起鸠杖追着儿子打了一圈。
“怎么又给我好好的闲儿养成这幅样子了!不孝子!”
若若和姨娘站在范闲身边看着,范思辙捂着嘴躲在角落里添油加醋的喊了几声,又被范建一瞪眼缩了回去。
范闲笑眯眯的瞧着,被五竹又换了一个手炉。
“大人,我家霸霸要来找你玩!”
层层月洞门外,王启年牵着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跑进来。
范闲想,日子还得是这么过才好,舒服,安逸。
正对他的字——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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