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长明灯投下的光影摇曳不定,石壁间浮动的阴冷潮气舔舐着众人皴裂的嘴唇,他们被困在地底无法准确地推算时辰,但从身体的饥渴程度来看,约莫两日一夜。
干粮还是有的,众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一些镇陵监投下的粗馕,尤其变故突生前昭早早还抢了一张大的,此时正好分一半肖平,凑合着应付。
但关键在于没有饮水。
底层的皇陵地宫与上层不同,自然是不用考虑活人引水的问题,相反为了让墓室保持干燥,挖的都是极深的暗沟,将山体渗入进来的地下水全都引入地下,其上还有盖板金砖,严严实实,没有专门的工具不可能撬开。
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尽快找到玄殿石门的开关,逃出生天;
二是想办法重开皇陵入口处的石门,返回外地宫取水。
徐生已然在堆积陪葬品的耳室内找到了大小合适的琉璃壶,商量着实在不行要不先采用第二种方法。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祁道长斟酌着道。
“是的,不必舍近求远。”昭早早完全能猜到并赞同他的想法,“这扇大门的机关找不到,那边小门的不好端端摆在那吗?门后就是上层的水道,我们可以喝个够。”
她喉咙干到吞咽唾沫都难受,也不想再多等,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浮尘,“我去开门。”
祁道长忙问:“你有把握?”
“八成吧,就是那盏倒转的铃铛灯。”昭早早走向来时的狭长拐角,“还剩两成你们可以躲远点。”
肖平和祁道长还是选择跟着她,肖平也就罢了,两辈子宅心仁厚,这假道士又是唱的哪出?
面对昭早早探究的目光,他主动表明道:“万一不对我好收拾残局,免得被你牵连。”
昭早早回他以白眼,走到壁灯处抬手便把住了下部用作装饰的鲛人。
她食指卡在鱼尾的分岔处轻轻摸索了一阵,然后一个用力,将鲛人整体向左扭转,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石门洞开,氤氲的水雾扑面而来,淙淙的流水声像梵音奏响地宫。
三个人默契地警戒了一阵,原本在玄殿的闵宴他们也闻声而来,确认没有什么机括异动,昭早早找徐生要来了琉璃壶并几个金盏——
她不能像阿琛、祁道长那样直接把头埋到水里喝顺便洗脸,那样做她的易容可能会出问题,所以只好文雅一些,打水上来与其他人就着水具喝。
燃眉之急算是解了,但情况依然糟糕,他们困在地宫没有出路,时间久了还是难逃一死。
昭早早借着长明灯的光亮,再次仔细打量起这条狭长的水道,底下应是汇入了底层的暗沟排出山外,而顶上隐隐现出一段弧形的凹糟,正好将左右两边并行的直槽相连接。
“道士,”昭早早指向顶部,喊祁道长道,“你有上去看过吗?”
“没有凑近。”祁道长摇头,不解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说这上面的磁石条要是只用来吸附武器的话,连起来干什么,还修这么圆乎,怪费工的。”昭早早不自觉地摸着下巴思索,“要说为了好看吧,这黑不溜秋的不是我眼神好谁瞧得见。”
“怎么别人就看不见,”阿琛插嘴道,“把灯举高点,里面的铜油亮的,有反光。”
“这里水气重,涂漆上油是为了防生铜绿。”昭早早顺着他的话往下想,“那为什么不干脆嵌入铁条,工序是一样的,造价还更低。”
一直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们的闵宴闻言不屑道,“皇家又怎会在乎这点资财。”
“你当我们在哪?这里可是丑陵。”
昭早早呛他道,“太宗皇帝酷爱玄铁你不知道吗?他征战一生,亲手打造了玄甲军,锁马枪更是他的得意之作。工匠一般会遵循墓主人更喜欢的材料……”
她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了线索:“锁马枪的枪墩装有链槽,转枪倒挥时底部的铁球会先甩飞出去,相连的铁锁链再缠绕住马腿……铁球、锁链,难道说?!”
她兴奋地向肖平知会道:“我上去看看。”
“小心点。”肖平点了点头,替她守住入口。
昭早早虽然心急,但也怕太过鲁莽易出纰漏,仍是两脚蹬住石壁,一点一点地慢慢往上蹭,以防误触什么要命的机关。
待她上到顶头,探指伸入青铜凹槽内侧,果然摸到了两排打磨光滑的棘轮!
“原来如此。”昭早早得意忘形,当即脚底一滑,差点出溜下来,肖平胳膊都伸长了准备接她,还好她重又稳住身形,没出丑。
“到底怎么回事?”徐生好奇地问。
“你们家小姐手上的图是对的,错就错在我们人不对。”
昭早早擦掉手上黏腻的润滑油蜡,又看了一眼穹顶上的那条青铜轨道,“如果来的是手持锁马枪的玄甲军,他们只需要倒转枪尖一甩,就可以‘飞’过来。”
“你是说这里面有棘轮盘,会推动铁球向前?”
祁道长一点就透,甚至立马想通个中机巧,“所以这些磁石压根不是为了疏通水道,这里的水流带动的也不仅仅是铰斧,一定藏有相连的齿轮和链条,可以在轨道被激活时拉动棘轮。”
“没错,用青铜而非玄铁铸轨是为了让铁球滑动时更加顺畅,而激活青铜轨的关键显然就只有太宗皇帝自创的兵器——锁马枪。”
昭早早总结道:“简而言之,这是一条太宗皇帝留给他最信任的玄甲军的秘密通道。”
“在坟墓里给心腹留条路做什么用?”闵宴拧紧眉头,半信半疑,“他们还能来接他出去不成?难道他当时并没有死?”
“他相信他可以复活。”肖平少见地开口道,“那些壁画。”
昭早早立即想到肖平在皇陵前段驻足端详的那几幅奇怪的图画,到最后是佩戴九旒冕的帝王端坐于金銮宝殿,受万民敬拜的场景,昭早早想当然的认为那刻画的必是太宗皇帝生前——
莫非,其实壁画是连贯的,那是“死而复生”之后?
“想得还挺美。”祁道长讪笑一声,徐生则是问道:“这些跟我们能不能出去有关系吗?”
“如果我们是走秘密通道抵达这里的玄甲军,刚才已经扭响过转铃,权当通报。”昭早早一本正经地假设道,“那下一步就该陛下起来跟我们开门了。”
一伙人又回到玄殿,昭早早定定地看向石床,幽幽道,“我们得开棺。”
这次竟然没人应声,更没人跟她一块上前,肖平第一个不赞同:“何故打扰亡灵。”
“除了这具棺椁,我们每一处都找遍了。”
若非实属无奈,昭早早又怎愿拂他的意,“这是唯一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再出不去,我们都会困死在这里。”
她又转向其他人道:“大家干的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活,连皇帝的棺材本都拿了,还怕翻他棺材不成?”
“倒也不是怕,”祁道长犹豫道,“真挺沉的,这帝王梓宫,重逾千斤。”
“盖子又没那么重。你、徐生还有阿琛一起上来帮忙。”昭早早言简意赅点了三人一起上去。
梓木雕成的外椁通体无瑕,触手温润,雄踞其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四个人分属四角,沿着接缝处一阵摸索,都拿准了梓木盖外凸的边沿,一齐用力向外推动。
然而却是没有成功。
盖体的滑槽有些松动,但中心处悬垂着翠绿藤蔓的地方阻力明显,昭早早想了想,到底是没有上手去扒拉,也不敢拿刀随便砍,万一喷出点什么毒液,吃不了兜着走。
她沉吟道:“弄个火把过来。”
任它是什么神植仙株,就没有不怕火的。
果然,她举着火把靠过去,那藤蔓便蜷缩着像上盘卷,趁此机会,众人再次合力,厚重的椁盖应声而启。
内棺又还有一层棺盖,不过要轻得多。
搬开之后,没有预想中的腐臭,反倒有股清冽的花香弥散开来,而这竟不是错觉——之前覆盖其上的藤蔓,竟似沿着棺椁间的细微空隙撒了花籽进去。
一根绿茎从棺底探出头,顶端还开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其下结着一颗细小晶亮的果实。
昭早早直觉危险,有个名称就在脑中呼之欲出,但又一闪而过,好在并无人在意什么奇花异果,都被满棺的珠光霞彩晃直了眼。
偌大棺椁内铺满了金丝缀彩的敛衾,四角堆砌着琳琅满目的珍宝美玉,并一杆金光闪闪的锁马枪,明晃晃摆在其中。
只见身着龙袍头戴冠冕的帝王双手交叠在胸前,面色红润一如生前,指甲盖底下还透着血色。他的眼皮甚至是微微鼓动的,仿佛下一刻便能转动着眼珠睁开。
“他怎么……?”徐生惊讶到说不出来话来,昭早早接口道:“放心,死的,胸口没有起伏。”
祁道长也道:“观之两颊微鼓,口中或有天山寒玉蝉。”
“寒玉确可保**不腐,但也只是不腐而已,尸首往往干瘪发灰,”阿琛奇道,“如何能使得血肉如此饱满?”
昭早早瞥了一眼棺内花茎,道:“管那些闲事做什么。”
她无意再欣赏死人,只念一声“得罪”便开始动手。几个人弯腰托住帝王腿脚,很快便合力将人抬出棺外,放在石床的空余处。
还未待昭早早得空去探索棺内,困了他们将近三日、让他们百般不得解的石墙竟乍然开启!
混杂着泥土味的气浪卷着细碎的石屑滚滚吹进来,露出其后八尺宽的暗道,所有人皆是喜出望外,闵宴快步流星跑过去,激动道:“是出口!我们可以出去了!”
祁道长等人也立刻跳下石床,向那边跑去,唯有肖平还等着昭早早,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站在这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头绪,昭早早干脆也先过去看看。这条暗道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天然的山洞,连石门背面都做了伪装,嶙峋得像是一大块天然的岩石。
如果不是其上布满了许多深刻的凿痕,还有火焰灼烧的痕迹,看起来只会更像。
“真用火药炸过啊。”昭早早捻了些烧灼处的粉末来闻,隐隐还残留着硝石的味道,“那还不如用撬棍呢。”说完定睛一看,好嘛,撬过的印子也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等等。”她叫住最前头的闵宴主仆仨,“这条路不能走。”
“为什么?!”闵宴极其不耐烦地回过头来,态度暴躁。昭早早‘啧啧’摇头,半点不惯着他,“那你走吧,恕不远送。”
这小少爷虽骄纵无礼,脑子还是有的,显然不敢擅离,一脸吃瘪地往回走。
昭早早也不理他,又细细观察地上纷乱的脚印,痕迹祁道长也注意到了,与她分析道:“看来‘同行’也发现过这扇暗门,只是没能打开。那就更加可以证明,这条暗道直通山外。”
“通是肯定通。”昭早早颔首道,“就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正摩拳擦掌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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