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本身就和冰箱里的照明灯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热度。可严寒似乎连这点恩惠都不愿留下，驱赶着黑压压的乌云前来。
户外烧烤的棚子和火炉均已备好，无奈被一阵狂风暴雨吹得四仰八叉的，一群人只好回到室内，等待厨师重新做一桌晚餐。
有钱人的生活让郁羲叹为观止，家里不仅有好几个餐厅，地下室居然还有电影院、KTV、游戏厅、游泳池等等。
“富人的奢侈生活以穷人的贫困为代价。”凌君川一边参观这个奢靡的庄园主楼，一边做出哲学般的点评。
“好像是卡夫卡说的？”夏天是一名高三学生，正值普通人知识储备量的巅峰时期。
“是他。”凌君川没想到会遇到能搭上话的，激动起来，“他是我的偶像。”
“我背过他的相关素材，确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记得他最出名的作品是《变形记》。”
“是的，但我还是最喜欢《城堡》一书。那是他的巅峰之作。”
“对对，我也看过的。”
相差近20岁的两代人，因为同一个名垂青史的伟大作家，在陌生的异世里相谈甚欢，甚至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遇。
郁羲压根想不起来卡夫卡是谁，直到听见前面两个人聊起几部小说的具体情节，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看过他的书。
超现实主义，荒诞，幽默。这是几年前的郁羲对这位大师的印象。
六个人结伴走遍这栋楼的公共区域，最后回到一楼客厅。
“这居然是真的壁炉？”夏天看到一个男生正在给炉子加木头，好奇心驱使下往围观人群里挤了两步，“一开始还以为是做出来的火焰效果，我还和凌大哥说怎么那么逼真。”
“这是什么画？”杨柳和沈池已经到了客厅最中间，看见大门口的屏风后面挂了东西，便立刻招呼大家过来看。
于是一大群npc乌泱泱地换了围观地点。
夏天被推搡着直接侧身撞在壁炉观火面上，郁羲下意识伸手在男生的肩膀和坚硬的玻璃之间垫了一下。
“谢……”夏天的道谢还未说完，就被裴明修推离壁炉。
后者几乎是在动手的一瞬间就抓住了那只还未从玻璃上撤离的手。
“怎么了？”郁羲问。
裴明修没有回答，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与火焰一壁之隔，自言自语道，“假的？”
夏天踢了踢脚边的柴火，“真的吧，他们刚刚还在添木头呢。”
郁羲抽回被陌生人握着的手，按在玻璃门把手上，“打开看看……”
但是门把手没能拧开，因为他的手又被人抓住。
同时还伴随着刻意压低了的质问。
“你在副本里都是这样鲁莽吗？”
郁羲一愣，继而有点无措地看向说话的人，“对不起……”
裴明修本就皱起的眉头更加紧锁，“你……”
“玻璃的导热性还挺强的，谢谢提醒。”郁羲笑了笑，费力收回手后略微后退一小步，“这里麻烦你了，我去凌哥那边看看。”
郁羲最后看了眼像蛇群一样在舞动的火焰，没有等到裴明修的后话便径直前往攒动的人群。
此时的人群里是七嘴八舌的议论。
“这是梅花吧？水墨画。”
“又没落款，又没盖章的，应该不值钱。”
“要论最值钱的，应该就是旁边墙上的浮雕壁画，得好几万。”
“这有什么，说不定哪里还挂着什么书法家的真迹，那才叫值钱呢。”
“没意思没意思，去下面唱歌吧，这有什么好看的。”
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人很快就离开客厅，去寻找新的乐子。
“终于走了……”杨柳在人群过来的一瞬间迅速溜走，等都走完了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指引着陆陆续续过来的临时队友看过去，“我记得其他的画都是装裱好的，就这个没有，就这么光秃秃地挂着。”
试卷大小的白纸上，是用水墨画的一枝素梅，枝条修长，花朵精致。左上方是一首诗，写的是“试数窗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郁羲对于绘画一窍不通，只觉得那几个毛笔字写得很好，于是他扫了几眼之后便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将前排位置空出来，交给……
刚刚“责骂”过他的“领导”。
其实那也算不上责骂，但对于从小到大几乎都在表扬声中长大的郁羲而言，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算了，也不是所有的领导都像罗方荀一样好说话并且和他处得如朋友一般的。
郁羲自我安慰好，便耐心去听新领导的讲解。
“消寒图。”裴明修的手指点在“九九”这两个字上，“这首诗出自元代诗人杨允孚，讲的是染梅消寒，九尽春深。这上面的梅花应该是有九组，每组九瓣。从一九开始，每天染一瓣，到九九八十一天时，素梅就成了红梅。”
“这也太雅致了吧。”杨柳看着沈池认真地数数，感慨现代人真是糙得不能再糙了。
“根据npc说的，这个副本的时间设定在2026年12月22日，冬至，也是一九第一天。”裴明修放下手，弯曲的肘部正好勾住郁羲用来挂眼镜的毛线上，直接将一副黑框眼镜从对方的鼻梁上拽下来。
于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了这个人的眼睛。
澄澈的浅褐色眸子。明亮，温和。
和郁羲留下的第一印象一样，和善，柔顺。
裴明修没有道歉，只是侧身看着对方把眼镜重新架回去，然后冲自己笑了一下，好像在说没关系。
“同学，可以吃饭了。”一个短发女生出现在沙发旁边，“几位先过去，我去找其他人。”
“他们刚刚说要去楼下唱歌，应该大部分都在那里。”郁羲提醒她。
“谢谢，我知道了。”短发女生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按下电梯。
“她怎么对我们这么客气？”夏天小声地问，“她是不是不认识我们？”
“看起来是的。”沈池接过话，“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问问看。”
不需要幸存者刻意询问，他们很快都听见了真相。
“这位是我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刘佳。”同学会发起人张静姝热情地介绍短发女生，“佳佳帮我策划了不少小游戏，还专门请了厨师，大家能齐聚一堂，还得感谢她呢。”
“静姝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就是来跑个腿打个杂的。”刘佳笑得腼腆，“只希望大家能玩得开心。”
“佳佳，帮我们多拍点素材哦，回头我们做个视频。”张静姝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着。
“那是自然。”刘佳满口答应，看起来和张静姝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大圆桌很快就通过电力自转起来，琳琅满目的菜品令人眼花缭乱。笑声和谈话声也适时响起，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郁羲随便夹了一个对半切开的小番茄，放进嘴里的一瞬间只觉得牙疼。于是他又挑了一块大小适中的蟹肉，熏人的腥臭味直冲天灵盖。他不信邪地又从番茄炒鸡蛋的盘子里选了块指甲盖大小的炒鸡蛋，终于一吃一个不吱声，把筷子放下了。
“他们怎么能吃得那么香的？”凌君川抽了张纸巾按在嘴上，把食物悄悄地吐出来。
“也许是因为两个世界的味觉系统不统一。”杨柳伸长脖子搭话，她的面前堆了不少只咬了一口的剩菜，“看起来都挺好吃的，怎么一吃就踩雷，合着我是来扫雷的吗？”
“噗嗤！”郁羲听见她这个说法，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不起，你这个比喻太形象了。”
“都是经验之谈呐。”杨柳似乎起了兴致，“我上一场满汉全席，真的是大饱眼福，可惜全是冷的，一点都不好吃。我终于知道大部分皇帝为什么都不长寿了，天天这么吃谁受得了。”
“我还记得有哪个皇帝办过千叟宴，结果去吃饭的百岁老人死了好多，舟车劳顿，吃得又不好……”凌君川说道。
“好像是清朝的，康熙乾隆都办过。”夏天也参与进来。
“作孽哦，千叟宴变催命宴……”杨柳发表评价。
郁羲安静地撑着头看他们讨论这些有的没的，时不时和杨柳旁边同样姿势只是完全对称的沈池对视，俩人眼里的笑意都是越来越明显。
酒足饭饱之后，周晓雨就提议找点乐子。因为暖气开得足的缘故，她已经脱去累赘的外套，穿着贴身的黑色短裙，在男男女女中游走，烘托气氛。
“那肯定得真心话大冒险！”几个男生起哄着。
“我觉得也好。”周晓雨两颊通红，转身坐在一个满头大波浪的女生旁边，“静姝你说呢，你是主人，肯定得你来拿主意。”
“我都行啊，大家玩得开心就好。”张静姝的笑容优雅，“佳佳，麻烦你再去酒窖拿几瓶酒来，拿好一点的。”
站在沙发后面的刘佳应了一句，独自离开。
“大小姐霸气！”“今天终于能开开眼了！”……各种各样的恭维声让张静姝的脸上增添一抹红晕。
回到收拾一新的主餐厅，21人再次将圆桌挤得满满当当，厨房的孔阿姨带着两个帮手，还在往转盘上送各式水果和甜品。
郁羲吸取教训精挑细选，将一块和顾言妈妈做的很像的蛋糕端下来。尝了一口，推到一边，抿了一口柠檬水，再次推到一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大口，牢牢抓在手里。
“唉。”无奈地叹了口气，郁羲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无所事事地揭开矿泉水红白配色的标签，随意将一角朝里叠了一道，显眼的人为折痕与不显眼的黏合接口组成一个略微倾斜的字母y。
“咕——噜——咕——噜——”
刘佳推着装满酒的小车回来，几个男生围上去一瓶一瓶看，时不时发出惊呼。
“好啦好啦！快坐好，要开始了。”周晓雨扭着腰，妖娆地将那几个人赶回座位，“我们家静姝说了，你们要喜欢，回头带几瓶走。”
听见这话，张静姝眼里闪过一丝不高兴，但还是保持得体的微笑，“晓雨，你也回来，让佳佳来主持吧。”
“骰子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大家不介意换成击鼓传花吧？”刘佳询问。
众人忙说不介意，更多人关注的是惩罚环节的真心话和大冒险，至于怎么选出接受惩罚的人他们无所谓。
刘佳从一旁的花瓶里取了两枝假的梅花。
郁羲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显眼的红梅，手上抽空剥了一个砂糖橘。他先塞了一半进嘴里，嚼两下停几秒，嚼两下停几秒，隔了好久才迟疑着把另外一半也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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