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意确实追她追得吃力,那两个家丁在后同追,也接近武人的正常步速了。
好容易赶上,她只觉腰疼都犯,一手掏帕拭额上薄汗,一手用指节不着痕迹地轻轻按了按腰,动作无一不极尽优雅。
眼看祁府不过半刻钟便到,李钧宁更在心里骂自己蠢,就不会走慢点,多和她相处一会儿吗?眼下也只好继续没话找话:“娘子言可为那人寻来紫参露,是真有门路?若棘手,我代娘子和他说便是了。”
不料晚意放下举在额前的帕,笑容中竟有些狡黠:“给他作甚?过几日,我让祁家的漕帮兄弟登门,送盒‘不干净’的东西即可。”
李钧宁脑子一转便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笑出声,心里更赞她聪慧:让土匪上门,送点血腥之物,装得凶神恶煞点儿,就足以让那王都司的儿子惊疑不定,定要胡乱猜测,莫非那美貌娘子攀附的是本地黒恶势力,不是他能轻易肖想的。
这一笑,在夕阳中显出了李钧宁被莫名的拘谨和故作的冷硬遮蔽的原貌,爽朗、豪放又温暖,有男子的英气,更有少女的灵动。
晚意见她终于肯笑,心下也是一松:她没那么讨厌我了。顺势向前一请:“宁将军走便是,我跟得上。”
虽这么说,她又抬起右手,纤纤细指捏了个漂亮的缝儿,笑道:“若能稍走慢这么一点儿,就更好了。”
这下李钧宁是真不好意思了,连忙说:“怪我,请娘子前面走。”立刻脚步一转,就跟在她身后。
两人距离一下子近了不少,李钧宁在后望着她背影,竟有几分痴。
视线划过她头上所着珠饰,李钧宁一个都叫不上是什么,却已目眩神迷。她身上幽幽飘散的暖香,在这北地初冬的晚风中越发清晰,将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那乌云般低垂偏髻下时隐时现的半片细白颈间肌肤,叫人目光一触就连忙抖落,只觉多看一眼,都是天大的罪过和亵渎。
她身量修长,李钧宁已是北方女子中个子高的了,晚意只略比她矮一寸多点儿,叫她在心中又暗暗想:得空还得好好练弓马,也许能再长上一寸两寸。
一路胡思乱想,等到了祁府门前,两人竟没再说一句话。
晚意笑着留人:“多谢将军相送,不如进来吃了茶再走?流昭妹妹也在,将军可寻她去。”
这不过是例行的客套话,李钧宁却丝毫不敢看她笑,更怕她当真引来流昭问东问西,久留更易露馅,于是借口军中有事,披风一卷,匆忙离去。
……………………
战事爆发后,瑟若当日自夏宫返回大晟宫,召见枢密院、五军都督府及兵部三衙。是夜灯火通明,内外戒严,连夜定策调兵。
三日之内,需定战区主将,划拨兵马粮秣,调遣援军,修缮边防旧策,安置民户,筹措军资,一道道诏令急急发下,各衙昼夜不休。
林璠亦颇沉稳,虽年仅十三,却对战事有一种少年常有的本能兴奋,仿佛史书上那些沙场烽火忽然就在眼前,不免亢奋雀跃。然仍克制情绪,随瑟若处理各项诏令,亲书调兵檄文,召见将帅时亦正襟危坐,言简意赅,态度颇为老成。
诸臣虽心下忧惧,然见监国与天子镇定如此,不敢多言。
待初时忙乱过去,姐弟俩于万务纷繁中一道用了顿简便晚膳,瑟若忽道:“眼下诸务初定,此次边事,若需由陛下亲自统理,陛下可有把握?”
林璠愕然停箸,望向姐姐,见她目光沉定,温柔又满是笃定与信任,胸中一股志气陡然而生,随即正色道:“既居此位,便当不避其难。此责,朕当担之。”
瑟若点头一笑,仿佛早已料到这句,低头舀了一勺枸杞鸭羹轻轻送入口中。林璠却又道:“皇姐是不准备再插手了么?朕……朕还离不开皇姐。”
“当然不是。”她笑道,“我自然在后全力辅佐陛下,共度此关。”
她略顿,又说:“说来,我也未亲历这等真正的大战。嘉祐元年东海倭寇只是在舟山、定海搅了一阵。三年建州动过一次兵,被李桓山打回去了。六年时兀良部闹到辽西,八年弘吉剌掠了太原一带,也都称不上什么大仗。我这回,亦是第一遭,不比陛下经验多上多少。”
最终她一叹:“若局势真到险处,还得请舅舅出手。”
林璠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默然良久,才说:“皇姐,有一事要和你说明。”
于是他把嘉祐六年如何旁听到赵洪向梁述禀报东厂机密、梁述怎样设局暗害祁韫一事向姐姐全盘托出。
这是他少有的情绪外露时刻,那沉稳简洁的叙述中,满含自责愧疚,是身为天子却不能执权的悲哀,是眼看姐姐会受伤却不能救的沉痛。
他边说边回到那个流光溢金的傍晚,仿佛又看见姐姐失魂落魄如槁木死灰般进殿,他将她抱住,那柔弱的身体仿佛还在他怀中轻轻呼吸,默默流泪。
或许就是从那一天起,他暗自发愤要以十倍百倍的努力,长快些、再长快些,强大到无人再敢伤她,无人再敢染指属于他和皇姐的权柄。
瑟若听后微感讶异,转念一想便通,笑道:“我说你怎么对舅舅亲热得那个样儿,比小时候还胜过许多。陛下可厉害呢。”
她曼声笑语,举重若轻,林璠也随她一笑,心头诸般郁结仿佛被春风一拂而散。
他续道:“此一战,若再让李桓山独得大功,确是隐忧,战功太盛,终难久制。可若让他失利,又恐边防不保。这其中权衡,实非易事。但无论如何,诛梁一事,是时候往前推一步了。”
瑟若点头:“是。陛下若有主意,咱们商量着来便是,宁缓一些、稳一些,千万不可行差踏错。”
随即她郑重道:“此战既由陛下主理,日后千载功过评说,俱在陛下一人身上。为君最忌刚愎独断,所行所谋,皆须以万民为念。”
林璠笑道:“这倒稀奇,皇姐怎拿功过评说这等词说事?皇姐素来心在当下,岂会在意后人如何评断?朕也一样。是非成败,任他们写去便是。”
“我只愿在我治下,万民可安,朝堂清明,边境无虞,庙堂与草野各安其位。既登此位,便当守之以理,行之以正。”
姐弟二人当夜议定,才有戚宴之随军北上。
既将军国大事都交由弟弟主理,自己仅是辅助,瑟若这两月来倒没有像去岁赈灾那般过度操劳。虽仍是闷闷的没胃口,膳食略动两口就罢,也经常被各部扯皮气得头疼胃疼,好歹身子尚算安稳。
祁韫收到她信,见反倒多了许多生病了撒娇、气急了骂人,知她没再瞒着自己,想来无虞,亦感宽慰。
她这一头可是忙得脚不沾地。承涟仍在广宁坐镇,谦豫堂事务和粮运比预期好不少,只因不再顾虑邵氏掣肘,且战事当头,自己人斗法当然放一边。
祁家和诸多商贾大族一样,响应朝廷调度边饷、发行新币或预征秋粮、甚至借商贾之力融资以充财政。承涟千里遥控,就戏法神通似的从江南抽来五万两银专款专用,今秋新粮也即将海运至宁远入辽东。
锦州本地事务由承淙和流昭主持,祁韫也只需做甩手掌柜。真正要从头筹划起的,还是这火器入辽之事。
戚宴之在锦州时,祁韫已将李氏情况与她简述,言祁家已与李铖安结盟、与李钧宁交好,跟李桓山本人亦打过交道,独这高嵘性子冷傲、行踪不定,尚无交集。
二人略讨论了几句,戚宴之认为既然李铖安守北线第一道防线,自是将火器运至义州,敌寇来犯,正好一役定威。
祁韫却认为,弘勒坦和图穆尔从北线进攻的可能性并不大,虽说突破点越靠近女真势力,越可给大晟造成双线作战压力,但蒙古又岂会挑兵力最盛的北线正面作战?
三线之中,东、北两头李铖安、李桓山皆难以撼动,唯锦州李钧宁在敌方眼中最弱。故李桓山此布防的真正要义,实际上在引敌自中线破局,而东、北成合围之势。就算女真趁火打劫,同时进攻辽阳牵制住东线李桓山兵力,李铖安的北线也可调兵锦州驰援,更不提还有高嵘这张藏而不露的底牌。
因此,她判断若李桓山接了戚宴之带来的“火器定威”圣旨,应当会安排头批火器到锦州交予李钧宁使用。
果然,等戚宴之辽阳之行罢,来信言祁大元帅的分析都对,却也只料中一半。这头批共一千支火器,交由李钧宁和高嵘共同使用。
李钧宁好说,高嵘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人在哪、手底下目前兵有多少,连李钧宁都不清楚根底。她说她这义兄常年跟人没几句好话讲,自己虽能通过事前约定好的联络手段给他送信,却无法保证他能如约而至。
至于具体人在何方,李钧宁给了个大致范围,祁韫一看,也不由得一个头变作两个大:完全是在深山老林里,这不是土匪做派么?
无法,既然皇帝和瑟若让她这个特使去办火器交接事,待九月底火器运到,祁韫也只得安排好诸事,带着她这小小祁家军,朝那大山深处的清风岭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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