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似的指尖还要往衣领里钻,红艳艳的指甲却被人一把按住。
令狐荀什么也没说,朝她礼貌一笑,将手从身上拿开。老神在在的样子,让南烟神女一怔。
她将杯盏递过来:“公子莫不是害羞了吧?别担心,奴家先敬你一杯,喝点薄酒,很快就能放松下来……”
令狐荀从善如流地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喉结微动时,看得她目不转睛,连带杯子没拿稳。酒液洒了些出来,不偏不倚落到令狐荀雪白衣袍上。
“哎呀,怎么湿了?是奴家的不是,奴家帮公子擦擦。”说着拿起帕子往他身上凑。
令狐荀瞧她一眼,微笑一把拽过白帕,径自走到一旁擦起来。南烟神女脸上灿灿,只好转头看向一旁二人。
这边张俊人和寒漪的聊天进展就明显快了不少。
“什么?你竟6岁便被卖到这里?还真是苦命之人……不是,寒漪姑娘,在下有些不明白,方才你说家道中落,但也不至于连你一口饭也供不起罢?”
寒漪还未答话,就听南烟神女凉飕飕道:“有什么供不起的?就是不想供了呗。”
张俊人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任谁家里出了个怪胎,也得先保全自己名声吧。”
寒漪低头不语,仿佛司空见惯。张俊人看在眼中,对南烟神女道:“此言差矣,家人之所以为家人,还是不一样的,自古父母有舐犊之情,哪会轻易割舍?”
“那是对常人,只怕对有些人啊,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南烟神女话说得越发不客气。
这时令狐荀也回了座,张俊人往前探了探头,隔着他对南烟神女道:“南烟姑娘,你这话可不大好听。在下就有些奇怪了,方才我是命人找个最会说话、说话最好听的美人儿过来,确定这说的是你?”
南烟神女脸皮发红,这时才有点慌神,起身盈盈拜倒:“公子恕罪,奴家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与此人一起侍奉客人,实在觉着有些丢脸……”
她咬咬牙:“奴家自罚三杯,赔罪便是。”
说着便要去取桌上酒壶,被张俊人一把按住手。只见他笑得如沐春风:“姑娘不必介怀,我也是个疼惜美人的。你便说说你为何看这寒漪姑娘如此不顺眼,这事儿我便不再计较。”
南烟神女眼神一闪,反问:“这还不够明显?”
什么?狐臭吗?
“不需要她说,公子若想知道,奴家自说便是。”寒漪突然开口,神色平静,同样起身朝张俊人一礼,“奴家一般接的客人与南烟妹妹不同,在这柳怀苑里泾渭分明,是以很少冒犯与她。”
她自顾自将脸上面纱揭开。
柔若无骨的手指从下颌轻滑到锁骨。在指尖上方,喉结清晰可见。
令狐荀瞳孔微微一缩,张俊人连扇子都忘了扇:“哈哈……原来你是男子。”还是爱搞女装play的那种。
这杀千刀的品味独特,竟被误会至此!想起自己先前大放的厥词,他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不,奴家……既是男子,又是女子。”寒漪轻轻低头。
房间里忽然莫名冷寂下来,令狐荀向张俊人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
张俊人假装没看到,纸扇兀自扇得飞快:“哈哈……我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双性怎么了?他们那是歧视!寒漪姑娘不必在意。”
说话间将寒漪扶过来落座,又对旁边白眼险些翻到天上的南烟神女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态度有问题,退下罢。”
南烟神女蹙眉,正欲愤愤不平地开口,手里突然被张俊人塞了粒银锞,遂抿抿唇,生硬道:“奴家告辞。”扭头气势汹汹地走了。
寒漪似有动容,将门关好后,竟对张俊人主动道:“公子想怎么玩?只要寒漪能做到的,一定奉陪。”
又看了眼他身旁令狐荀,脸颊微红:“两位一起,也未尝不可。”
令狐荀面沉如水,轻飘飘瞄了张俊人一眼,没有说话。
张俊人连忙道:“你先坐下,不着急,咱们先聊点家常,增进一下感情。”
寒漪脸上讶色都无法遮掩:“那公子想谈什么?”
“那个……聊聊你在柳怀苑的日子。”
“什么?”
“你这种身份,在这种地方生活,肯定不易。你能在这里坚持这么久,想必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张俊人冷不防倾身贴近寒漪。
“公玉师兄。”身后是令狐荀的警告。
张俊人没有理会,径自朝寒漪身前轻耸鼻尖,压低声音:“这味道是你故意的罢?你体质如此特异,依我看,若不是这味道帮你掩护,怎么可能最不受宠?”
寒漪那双琉璃似的眼珠闪烁:“公子如何可知?”
“有道是欲壑难填,”他笑吟吟直起身子,“天下猎奇者之人只多不少,你若不搞点别的毛病,怕是柳怀苑的门槛都会被踏破,我也是男人,还不懂这个道理?”
见他低头不语,张俊人又扇起扇子:“不逗你了,狐臭的人一般都是油耳朵,你没有,一看就是作假。”
花窗紧闭,烛火摇曳,房间里静了一阵。此处在阴面,难得还算凉爽。一旁隔着一道美人素衣贴花钿的屏风,屏风后面有熏香燃着,青烟袅袅,飘散过来。
寒漪忽道:“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张俊人哈哈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悄悄拉了拉身边令狐荀的衣袖。
令狐荀将袖子一把扯回,起身,在寒漪对面坐下,语气郑重道:“在下想知道关于凝芙仙子的一切。”
寒漪晶莹剔透的眼眸一一审视过二人:“原因是什么?二位究竟是何身份?”
令狐荀:“我与她乃是同乡,幼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岂料寒漪脸色一变:“不对,阿芷从未说过她有什么青梅竹马。你不会是那个曾经垂涎于他的富家少爷罢?叫尹什么来着?”
张俊人扶额,赶忙按住寒漪双肩,将他转过来对着自己:“我这朋友,生性多疑,对谁都很是提防,你别介怀。看来你与令狐芷很是熟悉,我就直说了,这位是她同胞哥哥令狐荀。”
见寒漪仍一脸的不相信,他又补充道:“你应当知道,前些日子,她哥把她从这里带走了。正是这位所为,他乃青城派门下的亲传弟子,你若不信,叫他画个本派符纸一试便知。”
“那你呢?”
“我?散修一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令狐兄弟而已。”
寒漪没有说话,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他们一通,良久,对张俊人点头道:“别的我说不准,但你人很好,我愿意信你。”
张俊人见状连忙把一旁小几上的茶壶端来,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茶,才示意寒漪说下去。
寒漪看向令狐荀,第一句话便是:“她等你太久了。”
原来令狐芷三年前被老鸨娉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后,初到柳怀苑,也并不受宠。起先,娉娘想把她包装成完璧之身,再把她的□□之夜卖个高价来着。
可是令狐芷好像在尹家的强-暴中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根本没办法正常与男子行房。到后来,连每次陌生男子靠近,都会吓得浑身颤抖,哭个不停,连话也说不了。越逼她,也只会变本加厉,令她应激、癫狂、抗拒,甚至昏厥。
娉娘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后来只恨自己掏出来的钱如泼出去的水,对她愈加不耐烦,从冷落到冷暴力,到最后连看见她都嫌晦气。饮食用度,自然格外克扣。
娉娘不喜欢她,苑里的姑娘们也是有眼力价的,不敢跟她走得太近,生怕惹了娉娘的厌烦。
寒漪的境遇在苑中与她相似。但不同的是,寒漪是故意为之。他这个人,因为身体缘故,从小被人冷嘲热讽惯了,自从被家里卖掉,看尽世间炎凉,整个人也心冷肺的。这样做纯粹是想讨清静。
那时令狐芷却不知道他的情况,单纯以为寒漪是因为狐臭才被霸凌。每每看到他蒙着面纱独自一人待在角落,同样无人理会,便生出了亲近之意,想跟他抱团取暖。
“我当时只觉好笑,也不想理她。那样的女子,我看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会同情?她毫无自保之力,又过分天真,人尽可欺,吃了闷亏最多不过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在这种世道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我知道,她活不长的。”
寒漪的声音冷得像冰块在水中碰撞。
张俊人不由往对面看去,令狐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完全看不出情绪。
“我啊,我对她很冷淡。她说十句,我顶多回一句。”
三年前的寒冬来得特别早,十二月一天的午后,破天荒地飘起了大雪。苑中有阔气的客人突然有雅兴,将整个厅堂包了,门窗都打开,在廊下赏雪饮黄酒,红泥小火炉里煨着肉汤,丝竹管弦奏着靡靡之音。
除了寒漪和令狐芷,所有的姑娘都有生意,苑里热闹得紧,龟公护仆们四处忙碌,忙得脚不沾地。
到傍晚时,雪势逾大。因寒漪自有一帮熟客照拂生意,娉娘不敢指使,便将令狐芷唤出来,给了她一吊钱,叫她去买些烟花爆竹回来,然后将门前打扫了,免得结冰后第二日影响客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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