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又起了雾，到公主府时，黎离的头发上落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站在大门口，望着台阶下的少年将军，不由地笑了笑，嗓音甜腻得发慌：“沈将军，更深露重，进来喝杯热茶吧，上京城出现妖魔，黎元实在害怕…”
那模样，像是才从山里出来的精魅，不会收敛显露于人前的妖气一样。
太刻意了。
沈长晖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神识里的魂魄又絮叨了起来：“呸呸呸，还不知道是活了多久的老妖怪夺舍呢，为老不尊，晖儿，这是个变数，早早除了好……”
黎离唇边笑容不变，只是眼中多了几许冷意。
沈长晖拱手行礼，却是拒绝了：“多谢公主好意，长晖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说完，便带着麒麟卫浩浩荡荡地离去。
“公主，回府吧，”管家为黎离披上大氅，“夜间寒凉，给您煮了姜汤驱寒。”
管家年迈，或许是岁数到了，对于喜怒无常的主子，他始终是坦然而慈祥，黎离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本宫以后出门，张管家以后不必再来门前等候。”
“老奴得…得令…”
才踏进府走了几步，张管家便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黎离走几步便停下来等他，顺便问道：“我殿中那个奴隶如何了？”
“殿下是…是说慕舟？”
“除了他还有谁，他伤还没好，有没有乱跑？”
“慕公子整…整日……日都在偏殿，还…不曾见他出来过…过，这次被殿下教训够了，听…听话了不少，只是……”
黎离停住脚步，“只是什么？”
“送去慕公子房里的饭菜，依旧是一口未动。”
“……”
半个月了，慕舟从受伤以来便水米未进，系统说过现在的慕舟血脉还被封印着，身体脆弱得与凡人无异，十几天不吃不喝…太反常了。
回到寝殿，黎离便去偏殿看慕舟，此时少年身着单衣，在烛台下雕刻着什么，看到黎离进来，条件反射就站起来。
“公主…”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恭敬之中，带着害怕，“公主安好。”
黎离看到他眼底的躲闪，走到他旁边拿起他雕刻的那个东西。
是一个人偶，雕刻得栩栩如生，但是看不出来雕的是谁，黎离兴致缺缺把人偶放下。
回头看到慕舟低着头杵在原地，身体不自然地僵直着，黎离伸手勾住他的下巴。
“还是怕我？”少年被迫仰起头来，眼中怯生生的，烛火摇曳，他的容颜像玉做的一样，霜雪似的肌肤寒凉得有些反常，“本宫不是说了吗…不要怕我。”
她没有过问慕舟刻那个人偶的用意，也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她有些累，可面对这样神仙似的少年，这样卑微的、乖顺的、仿佛任她施为的模样，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不要怕我，好吗？我不喜欢你这个表情，来，笑一个…”她抚摸他漂亮的下颌线，呼吸间离他很近，慕舟的目光闪了一下，那一瞬间就泄露了他的恨意和厌恶。
粘稠的、阴暗的、抗拒的、无处不在的恨。
他终于忍不下去了，拂开黎离的手。
“殿下，慕舟一介奴隶，卑贱如泥，恐脏了殿下的手。”
“手劲真大，”黎离甩了甩手，不在意他的态度，笑了：“不愧是妖，不吃不喝十几天也是生龙活虎，看来以后都不用担心了，”她目光转向一旁凉了的饭菜，“饭菜也不用送了。”
见慕舟沉默，她又笑盈盈道：“小奴隶，你是不是偷偷吃过了？”
不是指吃这些饭菜，离去之前，她意味深长道：“人偶上有血，应该不是你的吧？”
丢下这一句惊雷，黎离却主动离开了。
慕舟在原地站了很久，而后坐回烛台前，拿起那个还没有刻好的人偶。
他翻转人偶仔细检查了几遍，上面什么也没有。
但是，不可能什么也没有。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木偶上，突然，木偶上有黑气溢出，一个单薄的灵体从木偶里飘出来。
那灵体披头散发，周身是血，五官都被血糊住了。
原来，魂魄也会流血。
脏死了。
他手一挥，那魂魄又被塞了回去，而后木偶身上起了火，就这样被烧干净。
烛火闪了一下，慕舟身体又僵直了起来，屋内凭空出现一团黑雾。
“交给你的事，怎么样了？”黑雾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闻着屋内的味道，黑雾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肮脏的小妖，手上人命到不少。”
额前碎发遮住了慕舟眼底的阴郁，他谦卑地行礼，低着头应声：“拜见血鹰大人，自那日后，太子就没有来过公主府了，我没有机会。”
“没机会？本使瞧那公主倒是待你不一般，好好利用这一点。”
“主上仁慈，允你所求，让你不至于葬生狼腹，你可不要让他失望，不然，九幽冥火，魔殿十八狱，够你受的。”
十几天前，慕舟本该死的。
在狼王最后一扑，他掉进死人坑的时候，他就该死了。
可他从坑里爬了出来。
因为妖族秘法，死去的那一瞬间，他与魔做了交易。
他献出灵魂，成了魔的奴仆，活了下来。
“慕舟明白。”
手腕上有一串黑色的魔纹，接触魔气就像火烧一般的痛，这是魔的烙印。
慕舟依旧是很谦卑的姿态，可是黑雾却看着不怎么顺眼。
黑雾里红光闪过，溢出一股如同绸带似的魔气，打在慕舟的肩头。
“晤，”右肩上似乎有一只大手带着千钧力道压下来，压着慕舟跪倒在地。
“低贱的小妖……”黑雾终于满意了，道：“以后本使到来，你就这样与本使说话。”
慕舟冷汗淋漓，披着的头发绸缎一样散开，纵然是脊背弯曲，姿态狼狈，这副形貌，却依旧美得令人心折。
他低头咬紧牙关，答了一声：“是。”
血鹰终于离开了。
慕舟从地上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在闻到味道的那一瞬间犯了恶心。
砰！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摔在他的面前，他看着那些碎片，沉默。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碎了的杯子。
为什么一定要活下来？
记忆里出现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女人貌美倾城，眼底却有化不开的哀伤。
“舟儿，娘亲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她把年幼的慕舟藏进一个草堆里，自己转身面对那些穷追不舍的人。
小小的慕舟躲在草堆里，一动不动待了半个月，他早就知道娘亲不会回来了，可是还是固执地等在原地。
直到有村民来处理这个草堆，才把他从里面抱了出来。
村民见他模样俊俏，觉得奇货可居，将他养了半年，就把他卖给了一个没有儿子的富商，那富商走南闯北，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慕舟是个血脉不明的半妖，他买下慕舟，每日灌下朱砂，在小慕舟的周身大穴施针，就这样过了两年，富商请了一位妖道，来取慕舟的内丹。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他燃了自身精血召来百鬼撕碎了富商和妖道，自此成为一个废人。
他不能修炼法术，自此颠沛流离，做乞丐，做奴隶，与狗挣食，路边挨冻，风吹雨淋日复一日。
不知道做奴隶被转手了好几次，他逃了多少次又被抓了回去，受了无数的鞭笞之后，他被公主买了回府。
慕舟一直记得娘亲，记得她说过的话，记得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
好好活着…可惜他活得并不好，公主待他新鲜了一阵，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人可欺的马奴。
然后，因为珍儿的陷害，他上了斗兽场。
面对群狼，他没有任何生机，他不想死，为了活着，他甚至选择了一条死路。
与魔交易，永生永世都是魔的奴隶，他再也不可能翻身了。
黎离回屋，在宫人的侍弄下洗漱，她换了寝衣躺上床，明明很困了，她却又把系统拉出来唠嗑。
“系统，慕舟身上，是不是有点古怪？”
系统才开机，就复盘自己休眠前的数据，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突然休眠，闻言，懒洋洋答道：“慕舟是妖，妖跟人不一样，有古怪不是挺正常的?”
“……”
黎离竟然无言以对，然后打了个响指，系统又被迫休眠去了。
竖日，黎离是在一片哭闹声中醒来的。
被禁足的李嬷嬷哭喊着从外面闯进来，跑到黎离的床前，伤心欲绝道：珍儿死了。
屋内横尸，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清早李嬷嬷做了早点，差人让给侄女送去，是送吃食的人发现了珍儿的尸体。
听说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死状可怖，那舌头生得老长了…
下人都在窃窃私语，黎离穿好衣服，让管家和李嬷嬷去报官。
想把末世娇软大佬那本重新开坑写了，有没有看过的，快制住我，该不该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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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为了活着，他选择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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