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微暖，那人的掌心轻轻覆上自己的眼睫，心如擂鼓。江南杳固执地眨着眼，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战栗，他的身子还是那么敏感。
透过指尖的缝隙，江南杳清晰地看到罗刹鸟口中的嘶哑难鸣的诅咒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全身就被金色的流光萦绕着，将它整个身躯紧紧缠住，最后化为几缕灰烬，空中弥漫着焦黑的恶臭。玉兰花苞缠绕着流光，迎风绽放，散发出幽微的香气。
他的杀招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强大。
宋晚秋若有所思地看着上官渡怀里的江南杳，默不作声地将温慈拉远。
上官渡长睫微颤，白玉的脸颊满是霜色，栗色瞳孔无波无澜，直勾勾地盯着江南杳。江南杳唇角轻勾，在那双出尘的眼眸中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波动，他生气了，还是生闷气。
江南杳刚想从他怀中抽出身，上官渡手势变换，周围的人悉数倒下，就连宋晚秋也不例外。他缓缓启唇，声色冰冷：
“我以为他们下了忘忧咒，他们会忘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就当罗刹鸟是你杀的。”
江南杳双眸微瞪，装作一副好奇又害怕的模样，水色弥漫在那双凤眼中：
“可是，那位仙君是神尊身边的人……”
上官渡眸中划过一抹轻蔑，极轻极快，却还是被江南杳捕捉到了。他终究是神，与修仙者有着天壤之别，弹指间就能让那些修真界的尊者灰飞烟灭。
幻音因为掌管三界事务，神力输出较多，实力已经远远不及上官渡。
上官渡盯着江南杳，神色晦暗不明：
“你是修仙者？”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可以粉碎掉他们之间的所有信任，后续的任务只会越来越难。
自己该说什么，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是被迫的？他既然可以通过生死玲来到这里，说不定也可以通过生死玲看到自己做的一切事情，狡辩越多反而越容易露馅。
上官渡见他久久不回答，眉头轻拧，似是有些不满，就见江南杳低垂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身子微微蹲下，凤眸里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地抬头看着他：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神尊的，若神尊知晓了我的身份，或许就……”
上官渡轻眨着眼，似乎是有些不解，眉心微蹙，江南杳趁此连忙假装摔倒在地，将从罗刹鸟肚中掉落的灵草收入怀中。
指尖刚触到灵草，江南杳全身就像是被电了一般，筋骨跟着酥麻起来，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往下倒，脑袋中一阵眩晕。
轻轻软软的，像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是淡淡的玉兰花香。
上官渡将人拉入怀中，就和一双熟悉的视线对上。察觉到神力波动的幻音匆匆赶来，看到上官渡的眸中划过诧异，白衣飞动，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
强大而炙热的力量像是要将人活活撕裂成两半，筋脉急速地扩张着，灵根正在重塑。
“你不疼吗？”声音轻柔，宛若羽毛扫过耳畔，是那道青色的身影。
江南杳神识离体，看着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自己，正躺在那个据说有很严重的洁癖的人身上，心中五味杂陈。
纯粹的恨，他做不到，纯粹的爱，他也做不到，爱中掺杂着恨，总是让人欲罢不能，却对他来说是一道能将他拉入深渊的枷锁罢了。
“不疼。一身神骨进入洗墨池淬炼成魔骨的滋味比这难受百倍，像是打碎了所有的筋骨和脉搏，再重新续上。”
青色身影不知何时来到神识身边，疑惑道：
“据说进入洗墨池需要代价进行交换，你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江南杳轻轻呢喃着，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袋要炸开，“我不知道……”
“或许是他怕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所以在你的灵魂上下了封印？”
江南杳脑袋抽痛，身为神君的记忆已经随着年岁消逝得差不多了，他只要细细回想就会钻心地疼，可那场大火却像是镌刻在他的骨子里面，怎么也忘不掉。
他能透过那场大火看见阿爹被魔神粉碎的神骨，看见阿娘断掉的神剑，姐姐凄惶的面容，还有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上官渡。
苍灵一脉的预言从未失真过，所以在那个预言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吸收了许多神力的魔神就做好了荡平神界的准备，阖家团圆的美梦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破碎的，从此以后江家姐弟在过年的时候，再也没有吃过一次团圆饭，而是去祭拜死去的父母亲人。
江南杳阖上眼睛，不想回忆，可那回忆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啸着将他淹没。
姐姐被魔神掳去了，凶多吉少，他为了终结所有的苦难，来到了洗墨池。一团漆黑的池水，像是隐藏在深渊中盯着他的眼睛。
据说，这是所有魔神的力量之源，若是他被洗墨池选中，那个曾经毁天灭地的魔神就会失去力量之源，打败他也不会再是什么难事。
少年的江南杳站在池边，裤腿卷起，露出白皙细腻的双腿，耳边是怨灵的窃窃私语，似乎要将耳膜穿破，一只触手伸出来缠绕住他的裤腿，将他卷进无尽的深渊。
经历了七天七夜的折磨，洗墨池终于愿意放他出来，他周身萦绕着的金色神力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黢黑的魔气。魔骨在神骨的淬炼下更为强悍，洗墨池很喜欢他，甚至将他选为了自己新的主人，离别的时候海草还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脚腕。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往万魔窟，用魔气轻而易举击杀了那个曾经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魔神，在他惊骇的双眼中看见了自己可怖的模样，同样地也看到了神族害怕的眼。
他年纪尚轻，根本压抑不住这满身的魔性，大开杀戒，将试图绞杀他的神族屠戮到所剩无几，只留下幻音和上官渡。
幻音恨透了他，爱人因他而死，神族因他而覆灭，就连残存的神族后裔上官渡，也被他强抢过去，用自己的生魂封印在魔界，永世不得出。
*
江南杳一睁开眼，就望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满是疲倦之色，阖上了那双狐狸眼，斜斜倚靠在床头。
他张开手掌，之间有淡青色的灵力闪动，丹田处一阵暖融融的。
“趁这个机会把任务完成了吧，好知道复活材料的下落。”碧青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一些，话语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疲惫。
江南杳刚准备下床，触到了一片冰凉，连忙收回脚。锋利的刀刃上闪着淡淡的蓝色光芒，这把神器，江南杳就算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就是那把让他魂飞魄散的寒冰刃。
神族一生只可以制作出一把神器，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三年前的七夕，江南杳收到了望月剑，剑身周围萦绕着流光，剑柄上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他故意凑上前，掰正上官渡的别过去的脸，见霜色脸颊染上红晕，那双狭长的凤眼被星星点点的笑意笼罩，他故意凑到那人的耳畔，像是情人的低语。
“这是你送我的神器？”
上官渡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耳尖却爬上了绯色。
江南杳俯首，柔软的唇畔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洁白的耳垂，感受着身下人的微微战栗，眼尾上扬。
上官渡被他弄的受不了，从他的禁锢中抽身出来，低声说了一句“是”，像做贼似的跑了。
他曾以为，他和众人不一样，能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可是寒冰刃的存在无异于是对他自大的嘲讽，那人骗了他，还不止一次。
手腕被清冷的手掌扼住，江南杳放下手中的寒冰刃，对上上官渡冷下来的双眸：
“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南杳心跳得很快，眉头皱起来，呼吸急促起来，以为对面那人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
上官渡垂下眼眸，扼住他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加重了几分力道。
江南杳笑了笑，长睫轻扫，眼神似醉似清醒，泪光盈动，眼尾末梢一抹嫣红衬得他更加委屈：
“神尊又在透过我看着谁？”
果不其然，上官渡猛地松开了对他的钳制，逃避似的站起身，衣摆却被身后那人攥在手里，听到他声色颤抖，似乎是包含屈辱，却又酝酿了许久：
“神尊，让我当那人的替身吧，我愿意陪着神尊……”
上官渡的双眸猛然睁大，奋力甩开他紧攥着的手，脸上染上薄怒，冷声道：
“滚！”
江南杳松了口气，在上官渡眼里，一向高傲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提出给别人当替身，这算是彻底摆脱了自己的嫌疑，他施施然的起身，面前的上官渡似乎还在因为生气而微微发抖。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江南杳熟练地躲到床下。
“神尊？”弟子第一次看到上官渡衣衫不整的模样，有些惊愕。
“说。”
“回禀神尊，大婚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长老们邀请你去前厅定夺日子。”
“好，我知道了。”上官渡的声音冷冷的，辨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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