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妩媚又高贵地俯瞰着众生，如同俯视着地面的蝼蚁，漫不经心，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
江南杳忽然觉得这人离他好远，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个瑟缩在衣柜里面的孩子。
“阿杳？怎么又做噩梦了？”轻柔的呼唤拉回他的思绪，他转头望入一双琥珀似的瞳孔，杏眸圆睁，满是关切的神态。
“你还好吗？从今以后，阿姐保护你。”幻音将他揽进自己的怀中，听着那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他扯弄着腰间系带的指节泛白，明日就是他去找洗墨池交换的日子。
江南杳闭上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黑夜中那双眸子乌黑透亮：“阿姐，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会和我刀剑相向吗。”
幻音抚摸他脑袋的手一顿，柔声道：“若你走上殊途，我会将你拉回来，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对立面。”
江南杳的手一紧，两人紧紧地依偎着，靠着坚硬的岩壁掩藏身形。
“一定要交换吗，如果不和洗墨池交换会怎样？”
江南杳猛然从睡梦中睁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开口说话，身旁的幻音睡得正熟，晚风吹起几缕墨发。
江南杳当是自己幻听了，闭上眼正欲睡觉，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你和洗墨池交换，只换来了他们的忌惮和伤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重新选择一条路。”
江南杳一把执起玉振朝前面砍去，只有利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反而是一旁的幻音被这动静弄清醒了，一把拽过江南杳坐到地上：
“你疯了，魔族可能还在这附近搜查呢，你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使用神器！”
玉振是他的本命神器，当年和神骨一同作为代价和洗墨池交换无尽的力量。
“明日你好好听我们部署，我们负责引出魔尊并击杀，你和阿渡还小，就在约定的地方等我们就是。”
“阿渡？他不是个叛徒么！”江南杳不解。
“他是苍灵一脉最后的预言者，那个预言并不怪他。”
江南杳面色古怪，冷声道：“不怪他又应该怪谁，若不是他贸然放出预言，魔尊会第一时间找上门吗，我们明明都救了他，他却惹祸上身，如果不是他，阿爹和阿娘又怎会惨死！”
“阿杳！我究竟要怎样和你说你才能明白！都到这个关头了，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团结一心。好了，去睡吧。”幻音神色认真，脸被气得有些发白，手上的动作却柔和。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好不容易阖上眼，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交出上官渡，你和你那些族人就可以活下来。你不用和洗墨池做交易，也不用遭受那些背叛。”
江南杳像丢了魂似的，缓缓起身，迈步到另一处岩壁，苍白的双颊犹如白玉，浓密的睫毛温柔地阖盖在眼上，脖颈细嫩，他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是玉振。
冰冷的利刃抵上他的咽喉，只需要再用力一点，就能马上割破。那道声音蛊惑着幽幽响起：
“就是这样，结束了他，就结束了你们全族的苦难。”
刀又向前递了一寸，却蓦然回转，只见半空中突然被划出一道口子，伴随着一道凄厉的呼号，眼前的梦境开始碎裂，熟悉的场景像干裂的土块一块块剥落。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一股脑的回忆涌入脑海，灵剑发出嗡鸣的声音，恍惚间他似乎瞥见一抹白影，同梦中一般孤傲，是上官渡么，真可惜，又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呢。
*
青楼内，狭小的暗室聚集了一帮仙门修者，正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像是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够了，还要争论不休吗，依我看，此人已经全部知悉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就是。”
年纪较长的修者操着苍老的声音，布满树皮般皱纹的脸上闪过慌张神色，怒道：
“不可，玉女在那人的身上看到了九尾虚影，他能进入飘渺宗当长老，还在幻音尊者眼皮底下共事，就应当猜测道他不是普通的狐妖，极有可能是神族的人。”
“那又如何，他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杨长老的意思是难道还要放了他么，你都说了那人是幻音的心腹，放了他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杨长老发出一声长叹，眼角耷拉下去：“若杀了他，青丘的人寻过来，必会不死不休。”
能在神身边共事的九尾狐，除了青丘那几位神族再无他人。只是神族的传说皆已陨落，年长的修士曾经耳熟能详的故事，年轻的修士却已经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神族和修者实力的悬殊，也不知道神族的怒火有多么难以承担。
“我看长老是老糊涂了，我们不过为幻音尊者斩除身边的妖孽罢了，哪来的神族，又怎么会惹怒幻音尊者呢。”
自从新宗主上任之后，长老的势力就被一直缩减着，逐渐说不上话，他们几个长老对视一眼，沉默着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敬听宗主和玉女安排。”
阴郁的冷气灌入宋晚秋的肺腑，他吃力地张开眼，面前露出一张白瓷般的脸，眉心一点灼华，双眸如碧绿的湖水，此刻正好奇地盯着他。
“你是谁？”
宋晚秋眼尾上挑，眸中春色弥漫，嘴角的血迹让他这份风流恰到好处。
“你……怎么摸得到我的尾巴？”
许禾的手心已经触上了那张扬的九尾，九条尾巴像是换了主人一般，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别人眼中的虚影却在她的手上化成了现实。
许禾的手一紧，宋晚秋闷哼一声，桃花眼中满上水色，宛若月下湖上的粼粼波光，他从牙缝中迸出来一句话：“别碰那里。”
许禾收回手，面露悻悻之色，小嘴瘪着，忽然伸出手掌触到宋晚秋的额头，淡淡吐出几个词：
“你会死。”
她讶异地挑了挑眉，低声嘀咕道：“怎么能看见我自己……真是奇怪……”
“阿禾？”
不远处传来呼唤声，许禾下意识想找地方遮掩住自己的身形，下一刻领子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一股冷气顺着领子钻入背脊，耳边冷飕飕的。
“我不是嘱咐过你不要乱跑吗？”
“师父，这个人我要救！”许禾的双腿在空气中乱蹬，双目圆瞪犹如猫咪的竖瞳。
“不要随便介入别人的生死。”许宥看向面前的人，觉得那面容有些熟悉，太阳穴直跳，刚想将人拎走，就听到怀中的小孩道：
“这次真不一样！我在他的未来看到了我！”
许宥的手一松，女孩重重坐在地上，揉了揉屁股，还没缓过神来，许宥的一双眼已经逼近，狐疑地盯着她，手已经探上了她的眉心：
“你刚才没有说谎吧。”
许禾皱了皱眉，脆声反驳道：“当然没有！”
宋晚秋见那男子瞬移间突然逼近自己身旁，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满脸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笔，几缕黑气缭绕其中，凌厉的黑气在触摸到他的衣袍时，化为最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就将他那件重金打造的衣衫割破。
许宥的身上阴风阵阵，和身旁灵动的少女一样，身上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手中的判官笔灵活地使出，只用了几秒就将他身上的缚仙锁割了个干净，他力道控制得极好，每当划破衣衫时，又巧妙地避开了皮肉。那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眉眼带着嘲讽：
“今日救你一命，日后若是还这么愚蠢地被人活捉了，就算是阎罗来了也救不了你。”
许宥拉起许禾的手，两人瞬间消失在宋晚秋的面前，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进，宋晚秋已经顾不得从容和风雅，直接几个箭步上前撞碎窗户，从那道狭小的口子钻出去，落地后没来得及拍掉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跑得累了，直接跌入草丛，手脚都蹭破了皮。他被那缚仙锁压制着，使不出一丝一毫的灵力，只能依靠体力。
他蹲下来喘息，接着大树隐藏身形，衣衫的一角忽然撞入他的视线，他抬头向前望去，僵硬的面容柔软下来：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
虽然很是不愿，但江南杳又一次陷入了昏迷，迷蒙间他像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是那人清幽的冷香。
回忆像尖刀，将他撕扯成四分五裂的碎块，他感觉身子越来越轻，在回忆的漩涡里面不断飘飞着，忽然落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前。
一双眸子温柔又怜惜地望着他，如瀑的墨发散在腰间衬得脸色越发苍白，他轻轻地揉了揉江南杳的脑袋，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温柔带着蜜意的声音：
“阿杳，这是姐姐的心上人，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双如玉面颊从容大气，身形很是清减，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他，一股冷意从江南杳心中升起，因为那人竟然是上官渡。
或者换句话更加贴切地说，那人的面容和上官渡有着九分的相似，但周身的气质截然不同，如同一块温暖的软玉。
可是自己以前分明不记得有这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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