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氤氲,向上看不清天,四周看不清路。
零散分布着的半人高晶体发着蓝灰色浅光,照着地面上凸出的粗壮树根,仿佛地下挣扎上爬的手臂一般,张牙舞爪地扣在崎岖干硬的地面。
草枝干瘪安静地伸着,过了一会,忽然轻微地摆动起来,寂静被略显粗重的喘息打破,夹着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
下一瞬,这鲜活了片刻的小草被一只脏污的运动鞋踩过,往上看,两条细直的腿摇晃不稳地跨过了一截树根,被绊得踉跄,匆匆稳住身子后,继续向前跑去。
在她身后,鬼魅般的黑影嘴中发出奇怪的叫声瞬间便掠过了她,横档在这女子身前,转眼分裂成几个拦住了她的去路。
黑色蚕蛹一样的身体裂开一道竖缝,带有长甲的锋利爪子从中伸出,把那缝隙向两边扳去,亮出里面刺目的红,好像竖形重瞳。
这场景对活了快二十年唯物主义的钟遥可谓是一记重击,她急急刹住脚,将背上的帆布包向上抓了一把,掉头就跑。
雾气更甚,那些淡蓝的光也暗淡不少,前路看不清,钟遥只凭着来时的记忆向回奔,在她对这个地方仅有三天经验来看。
属于辜丘的夜来了,危险便也多了几分。
但此前三日内,钟遥并没有遇见过这般的鬼怪,她一路都走的好好的,碰见可疑的影子就早早躲开,只是今日,却不知怎的招惹了这么多。
她靠在身后这棵巨树上,紧盯着面前不断向她蠕动的黑色液体,像是刚才被蜕下的蛹皮,还有半空中那长着羽翅和触须的怪家伙。
具体什么样钟遥没敢看,她垂下眼心里翻来覆去把系统快喊吐了,那家伙都没有别的表示,而她自己也是也是手脚发软,根本无力再逃。
况且……那玩意长翅膀啊!
钟遥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肩侧,汗水混着脸颊的赃污一起划在下巴,“吧嗒”坠落而下。
这就像是个信号,前面的怪物嘴中吐出怪异音调,一道向她袭来。
钟遥紧闭上眼,抱着脑袋迅速蹲身。
可想象中被吞吃入腹的遭遇并没有发生,周边忽然响起几道嚎叫,叫声尖锐凄惨,在这山谷中不断回荡继续打进钟遥的耳膜,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下意识抬眼,眼睁睁看着围在身边的可怖黑影在瞬间爆开了。
地面上那些蠕动的皮就像被一只无形的脚无情地碾过,稀碎一地。半空巨大的怪物也如同钢笔尖端的墨泡一样炸裂得轻巧。
只是一眨眼,这些威胁着钟遥性命的东西悉数成了烂泥。
紧绷着的神经骤然轻松,钟遥扶着树大口地呼吸着,可转瞬间又意识到,这些东西自己尚且应付不了,那杀死它们的更强大的对手,她岂不是更没活路。
这般想着,钟遥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慌慌忙站起来扭头往树后跑去。
刚才那些东西围在她前面,攻击它们的东西应该也在前面。
可钟遥想错了,她刚从树后转出,便是一团灰雾直冲面门,她深吸一口气,恰巧运动鞋的增高在树根上崴了一下,她整个人往侧面摔去。
灰雾擦着她的发顶打在身后的巨树上。
轰——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错了位,但钟遥此刻根本管不着这个。
因为身后那个给了她许多安全感的巨树被拦腰击飞了。
无尽的后怕在钟遥心头蔓延,她努力撑着身子想要逃跑,却发现她根本无法动弹。
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她。
钟遥垂着头尽力向后缩着,靠近那处尸首分离的树桩,余光瞥向不远处混在灰雾中的那道身影。
高,有头,长发,长袍。竟然是人的模样。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钟遥确实是在确认那是个人形生物时松了口气,人,长得总不会太吓人……吧?
可她这种苦中作乐的心思还没持续多久,就发现了另一个悲剧:不是人常说,在没人的地方,如若遇见了人,才是最恐怖的事吗。
钟遥撑着地面,坚持着让自己神志稍微清明一些,努力想直起身子。
忽然,她感觉到有一股大力缠上了自己的脖子,钟遥眼前一黑,窒息感瞬间袭来,身体脱离地面。她就像是被人拎小鸡似的从那树根旁一下子提到了几步开外。
钟遥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的头会被直接摘掉,两手不自觉的掰着脖颈间的束缚,却是摸到了一股冷冷的细长条,她艰难睁开眼才看清,这是雾。
她想到了刚才砍了那棵巨树的灰雾,这条雾显然和它同源。她干咳了两声,颤巍巍顺着那条雾向前看去。
是刚刚的人。
脸被一团迷雾盖着,看不到长相,墨发披散,玄袍穿的随意,看着还破破烂烂,露出的脖子上横着一条极明显的黑痕,从那条痕迹上蔓延出更多的纹路,蛛网似的爬满整个脖子,再向上被隐藏在面部的雾团下面。
他没有直接掐死自己,而是就这么提溜着她,似乎是在观察什么。
钟遥用力扳着喉咙间的灰雾,抻着脖子,垂着的两条腿都要蹬不动了,十分想说点什么,却是发不出声音。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前面的人开口了,像是带着疑问:“凡人?”
声音低沉沙哑,就像是那种棕红色的砂纸,只说了两个字,却让钟遥怀疑他是不是下一个字就会哑掉发不出声。
她疯狂点头,尽管这幅度在对方眼里可能和没动毫无区别。
“如何进来?”
“我……咳咳……”
喉咙的压力小了些,钟遥深深张嘴吸气,还不忘回答着怪人的问题,“走着走着就掉下来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瞬,钟遥不知他自己脑补了什么,只觉得脖子上的灰雾再次收紧,这人是不信她!
她使劲挣扎着,趁自己还能说话,一口气道:“我没有骗人,而且——我能找到出路!”
喉间骤然一松,钟遥整个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刚刚崴脚的地方还没好,加之腿软,落地的一瞬间就半跪下去。她眼前已经全是乱飘的星点,浑身就像洗了个澡似的,恶心的感觉从头到脚,再也忍不住,眼一翻昏了过去。
*
钟遥是不久前不知何故掉进辜丘这个地方的,在进来前,自己只是个要去考查课摸鱼的学生,要说无辜,她觉得自己比这劳什子山谷更应该担得上“辜”这个字。
和寻常穿越一样,她也有系统,这位系统刚和自己连接便宣布了她的死讯:因为她是身穿进书中世界,原世界并没有她这号人物,世界法则会自己修正,她马上就要死了。
好,很好。
钟遥默默把手里那本和她一起穿来的原著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踩了两脚,接着又听那系统疑惑道:“存在值低于10点才会被抹杀,你卡线了,不用死。”
还给她脑海里展示了一个灰色的进度条,数值是三个问号,而旁边是换算出的泛红的进度条,数字十危险地颤抖。
钟遥捡起书,拍拍上面的土。
“只不过存在值会因为时间递减,如果你一直游离在原著剧情之外,书里没有你的戏份,10点消耗完毕,还是得死。”系统又说。
钟遥:……
所以,钟遥要根据系统制定的求生最佳方案来赚取存在值,据说存在值等于积分,而攒了足够数量的积分后,甚至还能兑换“回到原世界”这一大礼包。
好了,饼已经够大了,钟遥暂时吃不下。
就目前来看,光是第一个任务就能把她按在地上摩擦——让她平安离开辜丘。
这鬼地方很大,尽管系统看她可怜自己垫积分给她换了寻路帖,可看着眼前那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引路线,钟遥都觉得此生无望。
她攒着手机的电量,每次拿出来拍拍照片再删删照片,用完再关机,看着时间跳到第三日时,饶是她再有毅力也熬不住了。
这里唯一的光亮时那蓝色晶体,可同时,也和大冰块似的。
钟遥来的地方正值盛夏,穿的衬衫吊带,短裤连膝盖都不到,两条长腿露在外面,被晶体发出的寒气冻得哆嗦,膝盖腿侧全是灰土血污。原本白净的脸现在也染得像花猫,琥珀色的眼睛暗着,毫无光彩。
矿泉水最后一滴被她舔掉,瓶口和瓶身被她扔去了两个方向,一气闷动作大了,偏头就要吐。
“宿主,你书中存在值只有10点,灵魂随时都会消失,身体特别虚弱,千万不能激动啊。”系统在脑子里嗡嗡嗡。
钟遥一脸沧桑地把手上那本前两页打卷的书拿在眼前,精致的封面用华丽烫金写着三个大字——祁华录。
原著她是一时兴起买的,扉页上还被她画了许多奇怪的花纹,但就是没看,本意是摸鱼时看看的,谁知道会穿来这种地方。
虽说没看过内容,但简介还是知道的,是说女主闻祁封印反派时神魂碎片流失下界,后为了重新杀死破封印而出的反派下界寻找时,和男主褚华经历三世情缘顺便干掉反派拯救四界的故事。
而系统给出的第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主线任务除了离开辜丘,还有一个就是“解锁人物闻祁”。
此处光线昏暗,看书也是头眼昏花,钟遥便起身想继续赶路,这才不小心碰到了刚才那几个怪物。
任重道远啊……钟遥只觉得自己又饿又累,前路一片迷茫。
她此刻好像置身一片混沌中,四周都是冰冷尖刺,肚子饿的咕咕叫,冻得上牙打下牙再也走不动,就缩在原地紧紧抱着腿,意识越来越不清明。
这时,她突然尝到了点腥甜,冰冰凉凉又有些发苦,却让她的身体重新暖起来,钟遥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能放过这点活命的机会,不自主地寻着舌尖那液体而去,可半道又被阻止。
耳边就像是有人在用回声特效,遥远悠长又毫不留情:“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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