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抹紫纱如折翼的蝴蝶迎风坠落,又在半空被一团灰雾卷走。高台恢复平静。
钟遥人生第一次跳楼被截,说没有劫后余生是假的,她被赫连宸丢到地上的时候迟迟起不来,满脑袋都是这地真好。
“你在干什么。”头顶上的砂纸开始摧残她的耳膜了。
那语气不疾不徐,看起来知道她是想威胁他不要开杀戒,也不急着走。
看来她的做法还是奏效的。
钟遥坐在地上看向赫连宸,面色严肃地朝他做了一堆自创手语,总体意思就是:您千万别动怒,我错了,如果您真的要去,那我就掐死我。
赫连宸耐着性子看完了这一套动作,可笑的是,他竟然理解了,蹲下时,钟遥刚放下掐着脖子的手。
“含辞不遵守约定,还要威胁我?”他半蹲着平视钟遥,歪歪脑袋,看起来很困惑。
钟遥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跪坐的姿态像在给他超度,又叨叨了些赫连宸听不见的坏话,接着从怀里掏出来几朵压扁的灵花,双手奉上。
呵。
赫连宸食指中指夹起花来扔到一边,直起身半睁着眼睨她,摇摇头:“我很生气怎么办?”
钟遥内心咆哮,面上却笑得比灵花还像花,一瘸一拐地挪到赫连宸身侧,在他身上试探性地锤了捶,见赫连宸没有阻止后开始撸起袖子敲敲打打。
可怜她父母都没孝敬过,现在要给这坏家伙捶背,最气人的是,还是她出尔反尔在先。
钟遥嘤嘤嘤,感觉来了手上也开始没轻没重,打着打着赫连宸突然站了起来,她一直走神没有留意,被撞得一歪,坐回地上。
这一震又觉得头脑发晕,感觉不太妙,勉强想开口对面前这人说些什么。
赫连宸在她突然跑来诡异行动的时候就有些发愣,渐渐的内心涌上些急躁,偏偏身体觉得享受,竟然迟迟没有拒绝,就这么自我怀疑地任由她按了半晌。
感受着肩上的力道犹如脱缰的野马,冲着要捶死他的方向狂奔。
他顿感无语,就这样他居然还打算在这蹲着,也是疯了。
赫连宸呼吸急促了些,沉着脸站起来,在原地深呼吸了两下,便想着离开,刚迈开步子,衣摆却忽地被拽住。
以为钟遥还是在意屠山的事,他猛地后退从她手里扯出衣料,回头正想说些瞎话吓吓她,就看那人捂着额头,一手朝他伸着。
“赫连宸,那个……你小心点——”
说完,便维持着这个动作,直挺挺地倒在一边。
赫连宸:……
他干站一会,走了。
片刻后,半空涨开一圈雾气,赫连宸气冲冲从中走来,俯身单臂一捞,将钟遥甩在肩上,又走回了雾里。
浓雾消散。
距离高台很远的大殿中,闻祁刚将困住殿内的阵法强行破开疏散族人。这阵法有些蹊跷,能够压制她的力量,更有法力弱小的都能直接被削了仙魂,感觉和辜丘那处封印有些相似。
闻祁这时也没有细想,带着人匆匆出去,这才发现褚华一直在外护法,周边横躺着一圈魔族分散的尸体。
守在门口的神君白衣出尘,剑刃滴血不沾,一张脸冷若冰霜,若不是闻祁刚亲眼目睹他解决一批死士估计都不太相信。
褚华能瞧见闻祁观察他的眼神,长剑偏了些,又被重新握在原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就见她也给自己施了净衣咒,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敬佩:“果然是神君,打架还能注意到这个。”
他一下忘记自己要说的话,偏头清了清嗓子,拾起别的话题:“宫殿被这阵法围起来了,其他仙妖被我放在了安全的地方,但这阵法诡异,除了魔气我还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在上面。”
闻祁之前抛去脑后的想法经他这话提醒后忽然有些明了,拧着眉心情复杂。
褚华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这时却别开眼,淡淡道:“先去开阵。”
宫中的魔族被他清理的七七八八,本就是不是专门来对付两位神君将领派出的精锐,也是合理,不过倒是让闻祁确定,对方的本意是用阵法拖延时间,当然如果他们被阵法困死就更不错了。
被人算计闻祁心情糟糕,一想这阵法估计和她那神魂碎片有关,便更是郁闷,开阵时一气呵成,带着褚华将剩下的魔族尽数逮捕,只可惜没有问出什么。
两人和山下的另一位仙官汇合后,又忙着安抚异族仙友,差人妥当送回,这一通下来,才发现钟遥不见了。
“你父亲不是说和你一起回来了吗?”闻祁着急,一向平稳的语气也拔高了许多,旁边清点人数的褚华听见,快步走来。
诗凉看着眼前的小将军,也是愧疚,说:“当时她说要去找将军,我也是糊涂,觉得和您在一块必然安全,就答应了……”她说着说着大概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眼眶噙着泪,声音也颤起来:“而且她还发不出声,怎么办啊……”
“说不了话?”闻祁心一沉,她一直都没有收到钟遥求救的消息,担心的同时也是放心,接到那仙官的消息说诗凉仙官的凡人朋友也被接到时,剩余的担心也没了,专心应付眼前的事。
可哪里知道,钟遥竟是无法出声。
她眉心紧皱,剑柄被握出响声,身上的灵威将四周的神仙都吸引来,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褚华在她身后轻咳一声,闻祁扫他一眼,道了句“抱歉”又问了诗凉钟遥走时的位置,就要去找,前者则是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此时各位幸存的仙人全部聚集在山腰宫殿的花园里,旁边是池塘和游廊,闻祁两人此刻刚踏上那廊道,施法转移之时,褚华却突然拦了她一下。
“有人来。”
话音刚落,花池上的拱桥忽然凭空显出一道身影,深褐色衣衫轻扬,怀中横抱着一女子向他们缓步走来。
诗凉本是想跟着闻祁他们也偷偷去寻钟遥的,听见褚华的话也看见了眼前这一幕,看见那人衣摆中缠绕着的雪青色披帛时惊道:“是钟遥!”
闻祁当然也看见了,只是她并没有动作,静静看着桥上的那男子近前来。
来人肤如玉眼如墨,相貌的凌厉被脸上温和的笑意削弱了大半,面对着满院的敌意款款而来丝毫不怵,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经过了一道结界。
他身上的仙魔气息闻祁察觉不到,对方也并没有敌意,闻祁便向下两步站在岸边向对方一拱手,开口道:“阁下是?”
“席舟,”那男子眼神在她和身后的褚华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放在怀中人脸上,笑道,“来还个人。”
闻祁小小松了口气,笑意更甚:“岛上动荡,真是多谢阁下将人带回,我——”
她话未说完,被那人打断:“有个条件。”
*
钟遥心口发着烫,好像将心灼出了个窟窿,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窟窿淌进去,哧——立刻有一大串白气被激发出来,眼前变成白幕。
她挥挥脸前的白气,在刺眼的视野中逐渐分辨出自己当下的状况,似乎是和一人跪坐在一起,有一条血丝从她左腕的伤口迁出,缠上身边人的右手腕。
这才发现,两人紧紧牵着手。
可她看不清这人的样貌,整个世界除了她都被一片白气覆盖着。
“将这血丝除掉吧。”
“……”
正迷惑着,耳边的人突然说话了,声音低沉平静,让她无端想起了夜色下彷如绸缎的海面,听着听着,那海面上形成了一个极小的旋涡,看着便神思恍惚,眼睛缓慢眨了两下,手上顺着话语动作。
她抬起右手,向左腕的伤口捂去,动作时,好像罢工了多年的齿轮重新工作,动一寸卡一下。
可耳边的声音不紧不慢,她卡顿时,就再重复一遍刚才的句子。
眼前海面的旋涡更深,逐渐在眸中也映出了重影,一圈一圈转进了她的脑子里,伸手时更加顺畅。
忽然,海上飘来了一股异香,是属于清晨草叶花枝的味道,她奇怪地顿了顿,再一眨眼,海面忽然变成了一处柔软无边的花海草地。
紧接着,耳边又是一道声音响起,依旧沉稳却格外柔和,带着空旷感和笑意钻入她的耳朵:“小心些啊,千万别将这血线弄断了,不然你还得再疼一次。”
草地上起了一阵风,钟遥眼前的白气被吹散,风越来越大,坤灵方越来越清晰,那道声音也越来越小,后半句几乎听不见了。
心口那道窟窿也被这风吹过,呼呼的风声让她迷茫,对着草地不知所去,不过眨眼,酥麻的痒又弥漫开来,她好像能看见血肉一点一点爬满缺口,迷茫和痛痒扩大,又在恢复如初时,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遥就好像被人高高地举起即将要被扔去悬崖时,却又被轻轻地放在地面。
无措又难过……
赫连宸侧坐在床边,看着钟遥手腕上即将要变淡的云纹忽地加深,又变成了原本的模样,虽是奇怪,却还是继续之前的法子,开口施咒。
可抬眼后竟看那人眼角无端滚出一滴泪,他心尖一抽,有些怔愣,俯身的动作顿住,本该抬指施法的手下意识想拂去那滴泪,又疑惑停下。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惊慌的,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呆了瞬间又强行将自己抽出这个情绪,重新并指,手却猛地被人攥住。
咚咚——心脏跳动,赫连宸喉结滚动一圈,眼神投向身下的女子。
看她慢慢睁开那双通红又恍惚的眼睛,琥珀晶莹剔透润着水光,接着抬臂伸向他,指尖从他的下颌划在嘴唇,轻轻搭在上面,朱唇微启——
“师父,别念了……”
赫连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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