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刺啦声在身前响起，他的身子像一株枯死的植物萎缩伏地，很快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扶起。
“别怕，我带你出去。”
少女清脆动听的声音像一滴露珠砸在少年的心上。
心像一株爆开孢子的小蘑菇，喜悦和紧张随着孢子在他体内流走飞窜，他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抖动。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株蓬松的小蘑菇，所有阳光雨露都不吝啬地铺天盖地朝他奔来。
少年被惊喜砸得近乎晕头转向，他只能抬眼去锁定眼前的人，紧紧地抓住那只手，才能确认这不是梦。
仿佛为了证明这的确不是梦，那只手也回应了他，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抓住他。
女孩的眼睛很漂亮，亮亮的，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真真切切映在了里面。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加速，又活了过来。
她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剑，比任何他看过的话本中出现的盖世英雄还要让人心向往之，带着他冲出暗无天际的洞窟。
他无数次盼望着能出去，见到久违的太阳，呼吸到清新干爽的空气。
等真的见到时，他只觉得——
阳光远没有她的手温暖，空气也没有她一般好闻。
他的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
乔渡从看见少年那一刻起就乱了心跳。
那个几乎像是从死人堆刚爬出来的少年，居然是那个魔头？！
不会错的，就是他！
即使那张脸上充满血污和伤痕，即使他是那样瘦弱不堪，即使上一世只见过一眼他的真实面貌——
乔渡能够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一直记挂，苦苦寻了好久的防风危。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靠近自己，却又不敢触碰她。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出口想安慰他，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说没关系么？
怎么可能没关系，怎么可能没事。
他流了好多血，受了好多伤，绝对不是简单一句没关系就能翻篇的。
少年却抢先开了口，嘶哑粗糙的嗓音像一颗尖锐的砂石揉进她心里，又磨又刺人。
他说：“好姐姐，求您救救我。”
乔渡怔在原地。
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这样乖巧温顺可怜的少年，怎么会变成上一世那样不可一世的魔头呢？
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真想将他变小，装进口袋里，赶紧将他带回去。
洞窟中不知何时聚集了十几只变异的巨型魔物，它们成群结队将周围的洞口堵住。
一只魔物正蓄势待发，猩红贪婪的目光紧锁着她身旁的身影，流涎三尺。
乔渡讨厌这种眼神。
那魔物刚动身，乔渡就走上前，剑光一跃，魔物变被大卸八块。
她扶起少年，告诉他，她会带他出去。
她花了点时间计算最快逃出去的办法，一路斩杀的魔物尸体铺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逃出了万魔窟，只要再往回走，她就能带他回家了。
进来时，乔渡并未碰见奇怪的魔物，相反，她进万魔窟之前非常顺利，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但事态着急，来不及深思，等要出去时，她才发现，麻烦可大了。
身后是刚逃出来的万魔窟，身前却是密密麻麻她未曾见过的魔物。
树上，丛林中，土地里，它们面露凶光，齐刷刷看向二人。
它们在此处等待已久，饥肠辘辘...要进食了！
各种响动一时齐发，乔渡定了定神，用焚魔剑在地上画了个圈，牵着少年进去，“待在里面先不要动，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她说完，松开他的手，专注杀敌。
焚魔剑即出，血液横飞，惨叫连连，乔渡明显站上风。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群魔物永无止境，根本杀不完。而她只有一人，一直在进行车轮战，体力和灵力都在飞快消耗。
她坚持不了多久，得想想办法。
片刻分神，一只魔物趁乔渡不备偷袭，那尖利的爪牙若是落在她身上，一定会将她的皮肤刺破，肋骨贯穿。
身前也是几只魔物同时袭击而来，察觉到背后异动，乔渡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从乔渡将少年的手松开那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跟随着她。
她说她要带他回家，让他等等。
他乖乖地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紧张地看着她利落出剑，躲避，斩杀。
渐渐地，他发现她光洁的额上渗出汗来，她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
他攥紧了衣角，开始不安起来。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不需要她的保护，而是能够跟她一起并肩战斗。
他羡慕她手上的那把剑，如果他是那把剑该多好。
他想变得更价值，至少这样就没有理由被当作麻烦被抛弃跟丢下。
于是在那只魔物即将偷袭成功时，少年从圆圈中飞快爬起，一把推开乔渡。
意料之中的疼痛未到达，身后一道微弱的闷哼，乔渡猛地回头，一剑击毙魔物。
少年本就遍体鳞伤，那魔物凶狠，几乎是用了一击毙命的力度，魔爪将单薄的身躯捅了个对穿！
“防风危！”
一霎时，他的脸色惨白，身子不停痉挛抽搐，接着就弱了声息，却努力抬起了手。
乔渡立马抓住他的手：“笨蛋...笨蛋...笨蛋！”
逞什么能！只是受点伤而已，她又不会轻易死了！说了让他别出来！这个笨蛋！
来自人类的血腥味激起了魔物躁动不安的身躯，愈来愈多的魔物加入了这场围猎。
乔渡将焚魔剑直插地下，掏出储物袋，疯狂地从里找出各种修复丹药。
她一点一点给少年喂下，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他的身躯，而他手心的温度，一片冰凉。
“救救我！”
乔渡抬头，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从万魔窟之下竟又爬出了一人。
这人浑身是伤，匍匐向前，一条腿看上去应是被魔物咬伤，无力地拖曳在身后。
他见乔渡看见了他，眼里充满了可怜和期盼：“神仙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我好疼，行行好，求你救救我！”
跟上一世一模一样，丝毫没变，那张让人恶心的脸，和一字不差的台词。
李玉官还是那个李玉官。
还在万魔窟时，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不想浪费时间，只想由他在万魔窟自生自灭。
但他居然有本事活着跟了出来，这就是话本男主的厉害之处吗？
乔渡嗤笑。
上一世，她被这幅可怜兮兮的姿态蒙骗，救了他，却不知是引狼入室，成了东郭先生。
他的身后围上了寻着味道赶来的魔物，离他越来越近。
李玉官拼命地朝她爬去，乔渡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仿佛没看见般又低下头去检查少年的体温。
她没亲手要了他的命，让他死在魔物手下，已经足够便宜他了。
乔渡的心神被搅乱，焚魔剑剑身一震，金光一闪，护身屏障消失，剑身也出现了裂痕。
被抵挡在外的魔物没了阻挡，试探地朝二人缩近。
“神仙姐姐！你看看我呀！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什么都会做！我会做饭洗衣，铺床扫地，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李玉官哭得涕泗横流，不断朝着乔渡疯狂求救，完全跟上一世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师弟不沾边。
惨叫声惊起魔鸟，四肢一痛，他断掉的腿被魔物咬上，手也无法动弹，李玉官被绝望填满。
他并没有听那人的话，而是悄悄跟着他，躲在了不远处。
只有这样，遇到危险时，他才会有活得机会，至少在那人死之前，他能多活一会儿。
他亲眼看着乔渡将那人带走，追在他们后面逃了出来。
他本想求她带他一起走，但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她没有看见他。
他想，若是那个神仙姐姐看见他，一定也会好心地带上他一起出去。
那个被救走的人和他是同一批进去的，但他显然没有他那般好运。
他差点就没了命，又在拼命爬上万魔窟前被魔物咬折了一只腿，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被魔物追杀，迷了路，好不容易能再遇见他们，得到的却是神仙的冷眼旁观。
他看着她不停地将储物袋掏空，各种丹药往外不值钱地丢，而将那些看上去就品质不凡的丹药一颗颗往那人嘴里送，却连一丝眼光都不曾分给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神仙渡人却不渡他？！那这世间要神仙有什么用？！不如把神仙让给他来做！
他目眦俱裂，捡起地上杂多的丹药，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要当神仙，他要活下去！
“丫头！小心！”
“乔师姐！”
几道剑光闪过，自天上下来五道身影，后头跟着一群长得跟白饺子似的万仙宗弟子。
他们纷纷叫喊着：“乔师姐，我们来助你！”
陆鸿雪抬手，正在撕咬李玉官的魔物顿时化为了齑粉，南宫长虹出剑，长虹剑以一化百，分出了百条剑身，将魔物一一击毙，其余弟子也纷纷加入了混战。
都凌急匆匆赶来：“乔师姐，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哪里伤着了？！”
乔渡浑身是血，白衣被浸染成一片暗红，依旧抱着少年，不停地给他胃药，往他身上施法。
晏余最后一个走来，止住她的手，抬手间，少年漂浮在空中。
他脸皱巴巴的，朝乔渡伸手：“遇见事情也不知道喊师尊帮忙，蠢成这样以后出去可别说是我徒弟！好了，随我回无奇峰去，别瞎给人喂药，人没死也被你折腾死了！”
乔渡连忙扶着他起身，喜出望外，“师尊，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是为了救弟子才受了伤！”
“知道了知道了！”
南宫长虹：“此处魔物甚多，不宜久留，我留下处理，你们先带乔丫头回去。”
“等等。”
陆鸿雪突然叫住了众人，“乔渡，方才此人被魔物攻击，你明明能救，为何选择视而不见？”
听上去轻飘飘的疑惑，实则充满了讨伐意味。散落的魔物尸体中，正躺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凡人，众人齐刷刷看向乔渡。
陆鸿雪说的没错，他们赶来时，的确是看见了这一幕。
那少年在苦苦求救，仅几步之遥的乔渡却置若罔闻。
起初都凌还以为乔渡受重伤无法动弹，结果他细细打量之后才发现，乔渡身上的伤不重，多半的血不是她的，而是那个凡人少年的。
他松了口气。
都凌是乔渡从魔界带回来的。
他本是仙家弟子，却被困魔界多年，记忆全无，乔渡无意之中救了他，他便跟着回了万仙宗，拜南宫长虹为师后才有了今日。
乔师姐一向心软善良，怎会见死不救？
都凌看向乔渡，却见她眼中一片凉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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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可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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