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剑宗一众弟子已经呼朋唤友,纷纷去降娄峰校场练剑的时候,弟子居所最深处的小院还毫无动静。
小院里本来有一棵桑树,亭亭如盖、绿影阴浓,但前不久莫名枯死了。
不知是谁补种了两棵合欢,还没有长大,枝干细嫰嫩的,叶子才只是一点若有若无的芽。
前来送东西的道童跨进院门,穿过侧边小游廊,站在正门前头叫了一声“小公子”。
没反应。屏息等了片刻,屋内还是没声儿。
梳着两个总角小髻的道童轻轻“咦”了一声,忍不住绕道窗边踮起脚,透过缝隙往里看。
陈设简单的房间里炉香未息,轻烟袅袅,紫檀长案上横七竖八,摊着一堆纸页。
纸上潦潦草草画了几笔,看不出来想表达什么,纸中间趴着一个人,乌发披散,睡得挺熟。
“怎么趴在桌上睡觉啊……”他困惑道,“不会肩膀疼吗?”
才刚困惑着转身,就看见院门一道高挑人影跨进来,逆着光看不清脸,但身型特别英挺。
那人大步走到自己跟前,俯下身来压低声音问:“没起?”
小道童下意识点头,然后定睛一看,差点没蹦起来。
稚气的声音激动的都不稳了:“楚、楚道君!”
“嘘——”楚宸打手势示意他低声,看看他手上提着的竹编食盒,“来送什么?”
“几样早点。”小孩儿乖乖回答,“膳房张大娘让我送过来的,说小公子有一天没去吃早饭,结果就……呃……”
“就怎么样?”楚宸尽量把声音放柔和,“无碍,你说。”
“就被拐下山干活啦!”小道童嘟囔道,当面说坏话到底心虚,有点不敢看楚宸的表情,“还受了伤。”
小道童偷偷觑了一眼对方的反应。
楚道君风光霁月万人景仰,他也不例外。但是小公子给他从山下偷偷带过好几次小风车,没见过什么玩具的他,可是视如珍宝的。
所以他挣扎了一下,决定偏心小公子。
于是小道童很勇敢地抬起头,对他觉得一向严肃高冷的楚道君通告:“张大娘说了,小公子不来吃饭,她就派人送饭,道君您下次不许再带他出去吃了!”
楚宸:“……”
严肃高冷的楚道君硬生生被他胖乎乎的小圆脸上那副大义凛然的表情给气笑了。
“我让他受了伤,所以我没资格带他出去吃饭?”
“……嗯!对!”
“那我如果保护好他,不让他受一点伤,是不是就可以带他出去了?”
小道童再一次困惑了。他歪头想了一想:“也许……可以的吧?”
这种问题太为难小朋友了,楚宸满意地点点头,拿过他手上的食盒,直起腰:“好了,你先回吧,我拿进去给他。”
“还有,告诉你的张大娘。”他补充道,“不用她老人家操心,我自然有数。”
说完轻轻推开屋门,跨进去了。
小道童刚想说小公子还没醒,那门又重新关上,他只好嘟囔着走了。
路过那两棵小树的时候又疑惑了一遍,桑树砍了,怎么补种的是合欢呢。
想着想着,已经出了院子,走的远了。
……
准确来说,这天早上慕言白是饿醒的。
他迷迷糊糊被花糕的一缕甜香从周公那儿唤了回来,甫一睁眼,就觉得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对劲。
他试着动了一下,立即痛苦地“嘶——”了一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尖叫。
“醒了?”传来一声不怎么和蔼可亲的问候。
慕言白对这声音过敏。
被针扎了一样当即坐起来。
结果保持了一夜诡异姿势的脖颈经受不起这种大幅度的动作,骨头“咯”的一声,痛的慕言白的生理性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慕言白眼泪汪汪,拒绝看那个散漫地倚坐在圈椅上的人,对着桌上那盒热气腾腾的早点喊:“师兄!”
楚宸本来对他任性熬夜,最终在桌上趴了一宿极为不悦。
谁知道看见那张尚带着浅红色压痕、又委屈又起床气的脸,满腹阴郁顿时半点也发不出来,熄火了。
指责卡在喉咙里,以至于语气都不知道用哪种才对:“赶紧去洗漱,把早饭吃了,去你师姐那里换药。”
慕言白摊在椅子上不想动:“头疼,肩膀疼,哪都疼,动不了。”
他抹了一下眼尾,抬眸:“感谢师兄一大早上过来,请先回去,我还要更衣……”
“我走了,焉知你不会接着睡?”
“…………”
慕言白不想看某人,只好把视线投向窗外。
日光映在薄薄的窗纸上。
虽说初春的朝阳尚且没什么温度,但视觉效果暖洋洋的。
还真的让人一看就想睡回笼觉。
“还是你想赶紧藏点什么起来。”楚宸假装若有所思的样子,玩味地看他,“比如说,你桌上的涂鸦?”
慕言白:“……”
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他昨晚其实是尝试了一下画阵图,结果动笔的时候又懒得动笔了——打打哈欠发发呆,什么都没画出来,草草涂了几笔,最终彻底困得睡了过去。
现在他相当庆幸自己不是个勤奋玩家。
幸亏他这辈子心态上很摆,要是画完了,那还得了。
“对啊。”他困恹恹地说,对着一桌子鬼画符一样的杰作,“这么难看,不藏起来,还等着送给师兄挂墙上?”
“我没意见。”楚宸回答他,“墙上正缺幅画,这几张又是写意又会留白,好得很,挑一张给我裱起来。”
“……”
完了,人设出大问题了,上辈子的正道之光这辈子连讽刺都学会了吗。
好在楚宸也没准备继续逗他,施施然起身,放任慕言白自己洗漱更衣去了。
走到窗外,又扣了扣窗棱:“再敢带伤熬夜,就恢复你的早课。”
“……”
慕言白赶紧把他的涂鸦给收拾了,洗漱完坐下来吃早饭,边吃边听系统播报好感度情况。
细细碎碎一大堆,算来总体还是增加的。
他咬着一块糕,看着茶烟缓缓浮动,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过得还挺好。
悠闲,任务也不重,人也还能再活一会,呆在门派有吃有喝不用上早课。
这么一想,昨天还在勉强自己、压抑天性跑去找阵图的慕言白舒了口气,觉得这一事暂且不急,还是抓紧时间吃好喝好玩好为妙。
所以晚上约的看梨花,他还真准备去了。
……
换了药从徐梦琴那里出来,慕言白溜溜达达,一路逛到了日上三竿。
他顺着弟子居外头的小溪溯游而上,一直走到了头。
小溪的源头是山腰一处泉水,再往上海拔渐高,乱石残雪,就没有路了。
小溪沿岸不算平缓,稍有起伏,泉水就成了天然的小型落瀑。苍石碧苔,碎玉飞琼,相掩相映,煞是好看。
他从师姐哪里顺了一包瓜子,边走边磕,把瓜子壳随意的兜在月白色的流云广袖里,整个人可谓是雅俗共赏。
慕言白不在乎什么形象,偶尔遇到三三两两路过的,也不妨碍他旁若无人地嗑瓜子。
空气里水汽微凉,让他无端觉得很安逸。眼见一条小溪走到了头,还是不想回去。
他估摸这还有三刻膳房才供午饭,决定在附近再绕一圈。
走到竹林,隐隐约约有谈笑声。
顺着狭窄蜿蜒的土路走进去,细看是几个伙夫边挖笋边闲话。
他也不靠近,磕着瓜子听了两句,却是吐槽他堂兄周兆坤,其间似乎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这下子就不得不听了,慕言白连瓜子都不磕了,屏息凝神听他堂兄的八卦。
“骄纵倒是……那可是宗主亲侄……”
“啧啧,对我等普通人从来没个正眼……”
看来堂兄这辈子也风评甚差啊,慕言白想。
吐槽的话中夹杂着传来一两句劝和的:
“罢咧,罢咧,又不碍你事……”
“这?我倒觉得没什么……”
又听一阵,发现自己出场了:
“还不是因为小公子回来了,怕宗主把基业给亲生儿子呗。”
“正是如此说,小公子好学上进……”
“好学上进”的慕言白默默捂了下脸。
“宗主还是器重大公子的嘛,你看阵宗几次办庆典,不是都派他去了?”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宗主自己都没去……大事还不是以楚道君为首选……”
怎么还提到楚宸了,慕言白想,又掏出瓜子来磕。
“……修仙的了不起哦!”
这一句着实更厉害,整个剑宗师门上下都带到了。
慕言白一边想,一边在竹子间找了块顺眼的地,把袖着的瓜子壳都倒下去,权当给竹子作肥料了。
他拂了拂袖子上沾的碎屑,直起身。
然后就听见随风又飘来几句:
“他要金尊玉贵,啧啧,他可不知道什么叫金尊玉贵……”
“宗主亲侄怎么啦,端着张脸,就高人一等了?”
“我说啊,要提到‘尊贵’二字,可是我最明白。”一个年长些的伙夫一锄头下去刨起一个大笋,语气得意,“‘尊贵尊贵’,应当拆开来讲,一个是尊,一个是贵。”
这话有些文绉绉的,听着就像是高谈阔论的语气。
几个同行立即大为佩服,纷纷围上去问:“此话怎讲?”“何解?”
“要说尊贵,你们不知道,楚道君刚入山门的时候,那才是尊贵!”那人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你们是无缘看到,我亲眼所见,那可是尊到了十分去,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慕言白不由得再次屏息。
“那会儿大公子才**岁,这么万人之上的一个人,又是从小修行,你们说气质多不一般。可是和楚道君一比,啧,简直不像公子,像个乡下人啦!……”
那一瞬,慕言白思绪里那些理不开的结,倏然就松了一处。
他灵光一现,咂摸出来点什么上辈子忽视的东西——
山下的皇家,似乎姓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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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门派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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