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堂旁边是一片茂密的松林。
晨光穿林而过,在堂前的空地边缘投落出深深浅浅的影。
早课的内容是不知道哪本古经,佶屈聱牙,白胡子垂到胸口的老头在高阔的堂屋里摇头晃脑地讲,底下的弟子摇头晃脑地听——
只不过前者是因为投入,后者是因为困。
慕言白坐人堆里,百无聊赖地打瞌睡。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楚宸拖着到这里来的了,只记得自己走出膳房大堂的时候,就像在落荒而逃。
慕言白当时其实没想跑,毕竟他的早饭还没吃完。
但是楚宸那句“我中意的人”说的实在是太淡定了,以至于他听完,莫名其妙就坐不住了。
他隐隐约约还记得这是本言情,楚宸的官配是徐梦琴——虽然不般配,但好歹是官配。
这种谣言男主难道不应该制止吗?
慕言白想不明白。
他觉得现在实在是不适合思考,因为他困的快要滑到椅子底下了。
长胡子的老头上山前是个老秀才,百试不中那种,因此讲起经史古籍的时候相当投入,几乎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了——
并不管底下的人在没在听。
慕言白支着眼皮环视四周,楚宸周兆坤都不在场,徐梦琴在第一排坐的勉强还算直,姚元礼在最侧边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放了心,撑着下巴,满意地见周公去了。
讲课的老头实在是太投入了,并且每次都投入,否则他应该敏锐地意识到,有一个每次都来的最早、坐的最直、听的最认真的学生不见了。
并且在后排睡得忘乎所以,连下课的钟声都没听到。
……
不知过了多久,慕言白终于顺着椅背滑了下去。
——然后被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他睁不开眼,模模糊糊地听到徐梦琴不赞同的声音:“你怎么能拎他领子?没看到他睡的这么熟?你可是他大师兄!”
楚宸无可奈何:“……他要掉下去了。”
徐梦琴皱着眉护短:“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醒了,看见你这个动作,不得吓死?”
一阵宜人的沉默过后,楚宸松开手。
然后只听“咣当”一声,失去支撑的慕言白毫无悬念地滑到了地上,在课桌下面一言难尽地仰起脸:“……”
偌大的观山堂里闲人散尽,阳光已经明媚的有接近正午的趋势了。
两位理论上的男主和女主,重生后第一次同框站在慕言白面前,结果神态各异:
楚宸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明显的惨不忍睹和同情。
徐梦琴……她已经笑到失去表情管理了。
慕言白感受着和地板亲密接触的尾椎骨传来的阵阵疼痛感,毫不走心、龇牙咧嘴地认错:“我不是故意要早课睡觉……”
徐梦琴笑的打跌,揉着眼睛:“你睡,你困了睡就是了!你师兄敢管,我护着你。”
慕言白目瞪口呆:“?”
楚宸已经不想看他师妹了,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不出情绪:“无人怪你。”
慕言白更加目瞪口呆:“?”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生理性眼泪——好,不是在做梦。
他赶紧把系统捞出来,得到的结果是两个人的好感度都涨了——都!涨!了!
因为自己上课睡觉?!
这两位脑子真没问题?!
慕言白真的想不明白,这两个人都同框了,怎么一点互动都没有,视线还都在自己身上?
徐梦琴看自己的眼神简直温柔出了母爱,而楚宸……
慕言白形容不出来楚宸现在是什么眼神,反正半点没分给徐梦琴。
系统都看不下去了,播报完好感度就再也不吱声了。
只剩下宿主一个人根本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一片寂静里,他早饭只吃了一点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你真的。”徐梦琴说,杏眼里的母爱掩都掩不住,“太可爱了。”
可爱?慕言白坐在地上恍然地想,我是个反派,我是个教主大人,我……
徐梦琴趴在椅背上笑了一会儿,弯腰和被迫可爱的教主大人说:“你先从地上起来,你师兄带你出去吃早饭,我批准了。”
连台词都没有了的楚宸:“……”
他点点头,拨开椅子,把手伸给慕言白。
慕言白脑海里还残留着先前“又不是女修,为什么不可以拉手”的洗脑,想都没想就把手递了出去。
楚宸把他拉起来,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护住了桌沿,防止慕言白撞到。
系统惊恐地发现,徐梦琴,这位仿佛成为了慕言白姐姐粉的正牌女主,居然在两个人的手握到一起的时候,露出了近似于“磕到了”的姨母笑表情。
这一群人没有一个拿对了剧本是吧?!
系统实在很沧桑:累了,没救了,埋了吧。
徐梦琴临走还在殷切叮嘱他师弟,像叮嘱一只容易被骗的小兔子:
“千万要让你大师兄付账。他富的很,不像你,可怜见,还是省着点吧,啊。”
慕言白:实在是不能想象,她和楚宸要怎么拉郎配才能勉强凑合成一对。
系统:救命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还是埋了吧埋了吧埋了吧!
……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慕言白咬着一串冰糖葫芦走在了大街上。
反正师姐都发话了,他乐得不花自己钱,并且不乐意去和雅楼——和雅楼留着,等下次楚宸不在,没人给他付钱了再去。
于是他硬是拖着楚宸走在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买了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
楚宸在他期许的目光下,掏钱买了一只幼童才玩的系着五彩丝带的拨浪鼓。
慕言白满意地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简直要把他们淹死了。
他对此喜闻乐见:早上他粥喝一半不就是因为楚宸,这人早上让他社死,他现在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位天之骄子感受一下什么叫“群众的目光”。
路上又经过一家买小玩意的,慕言白决定再接再厉。他瞧上个小鱼形状的陶埙,扯扯他师兄的袖子作为示意。
谁知道当楚宸认栽般买下递给他的时候,坐旁边的俩小朋友不乐意了。
女孩子用红绸扎着两条乌亮亮的小辫子,两边各挽成一个环,看上去跟本人一样活泼。
她当即就蹦起来了,对男孩一通比划:“你看看人家大哥哥!要什么给买什么!”
男孩七八岁的样子,看上去稳重一些,无奈道:“要什么给买什么,那不得给你惯坏啦?”
女孩闻言小胖脸都憋红了,学着她家姨娘婶婶之类,小大人似的一叉腰:“你、你还说长大了要娶我作新娘子呢,连惯着我都不愿意!”
慕言白听不下去了:“走走走,我们还是走吧。”
然而楚宸没动。
春晨的太阳落进他沉渊一样的眸子里,就像在古年无波的水面上,镀了一层漾动的光。
他就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慕言白:“什么都依你,不得把你给惯坏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某人无言以对。
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怼回去,只好丢下楚宸自己往前走。
楚宸看看他同手同脚的背影,又看看那个气呼呼蹦跶的小女孩,觉得徐梦琴方才说的“你真的好可爱”仿佛就在耳边循环,无比应景。
他品味完,两步追上去,试图哄一下:“好了。”
对方不理他。
楚宸锲而不舍地又试了一次。
这次得到了一个蔫头耷耳的回答:“唔。”
不过这个回答也不是白回答的,慕言白想吃街边的酥油小烧饼。
他要两块,楚宸看看他手里的糖葫芦,和他商量:“一块。快到午时了,会吃不下饭的。”
慕言白拒绝了。
楚宸有点意外,但没什么意见。
结果还没等他掏袖子,慕言白已先他一步数了铜板付了,回身把其中一块小烧饼塞他嘴里:“尝尝。”
久违的、独属于面食的酥香混着葱油的淡淡咸味,瞬间填满了他的全部感官。
慕言白收回手,问他:“辟谷辟了这么久,觉得好吃吗?”
楚宸从恍然中回神,点了一下头,收获了一个天光下最明净的笑。
他的小公子显得很得意:“我可算是让‘不食人间水米’的楚大道君破戒了。”
那一瞬他突然想告诉他,你本身就是我对这个世间最大的破戒。
然而到底没说出口,只是指着前面那家慕言白无比熟悉的小铺子,很含混地移开话题:“要不要再买一盏灯?”
“好。”
他们走到竹架下,上面挂着的依旧是卖不出去的六角宫灯,上面的诗句各色纷繁,楚宸找了一圈,却已没有之前那一句了。
他看上一盏写着温庭筠《杨柳枝》句子的,才要摘下来,慕言白已经和老板娘交谈上了。
慕言白还保留着在现实世界里网购时维护消费者权益的习惯,直接当面给差评:“你上次卖给我的灯,我师兄说字不好看。”
老板娘先是满脸堆笑地要狡辩,嘴张一半,突然发现了华点。
她以一个扭曲的古怪表情看向另一位长身玉立、看着更加威严的仙君:“您师兄?”
“对啊,他说不好看啊。”慕言白没注意到楚宸和老板娘两边都一言难尽的目光,“你怎么还说这字迹‘矫若游龙’呢?”
“……”
老板娘:我的三观遭受了极大的震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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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门派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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