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锁碎了,按理说这婴鬼又该没了。可这次没有。那个皇甫融,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他如今六岁了。”
镜那边的人也不禁慌乱起来,他轻拍手中的扇子,呢喃道:“六岁......怎么会六岁呢......”
多年以来,镜中的时间从未变化,这婴鬼换来换去,“皇甫融”一直保持着五岁的年龄。
宋乾继续说:“其他鬼魂也变了。除了这女鬼,不管是皇甫兄弟,还是周围的邻居,他们都很希望我能除了皇甫融。”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鬼魂们都在害怕皇甫融。
不提皇甫隆一直强调皇甫融是妖鬼,想要宋乾驱鬼的事;他先前去拜访周围的邻居,他们也表现了极为排斥的情绪。
同门听后苦笑道:“如此说来,近些时日的异样怕是群鬼闹出来的。鬼魂,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宋乾不作妄言,而是要同门往砥剑派上报,并告知自己此行凶多吉少。
通讯结束,宋乾开始细数自己身上保命的物件。
“嘶......嘶......嘶......”
一阵挠门声慢慢响起。夜深人静,这声音便格外明显。
宋乾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把手放在剑柄上,缓步向门口移去。
他不敢开门,可外面的东西却不放过他:“仙人......仙人......”
是皇甫隆的声音。
宋乾抽出长剑,渐渐把剑刺入门缝。他的剑是由门内的大师打造而成,还让佛门的人为其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书,因而薄如蝉翼,可斩邪祟。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剑刺中了某些东西,外面的声音也逐渐弱了许多。
宋乾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过身去,却发现耳边不知为何垂了几缕头发,再一看,皇甫隆的头颅正倒挂在房梁上看着他,长长的头发紧贴着他的后背。
“仙人......”皇甫隆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去,一滴滴黑血从头颅中渗出,甚至滴在了宋乾脸上,“你怎么......有人的味道......”
说着头颅便掉了下来,往宋乾身上咬去。
宋乾顿时意识到了不妙,他手腕一转,用剑挡住了皇甫隆的血盆大口。银光一闪,头颅便一分为二。
紧接着,宋乾便感受到一阵寒气,屋门大开,此地的阴气又重上许多。
他一路上斩了许多鬼怪,也吸引了更多的鬼怪,茫然无措之际,宋乾突然想到了皇甫融。
无论如何,此事必与那女鬼或皇甫融有关,倒不如先寻了他们两个。
他越上屋顶,借着月光搜寻了整个院子。
在哪里?
在哪里!
突然,宋乾看到一片粼粼的水光,那是淹死过皇甫融的河沟。
他咬了咬牙,猛地扎进水里。
慢慢的,嘈杂声不见了。
“月儿笑,上树梢,乡间小路遥又遥;微风吹,小河桥,阿娘让我慢慢跑......”
声音是皇甫融那古怪的摩擦声。
宋乾又开始头晕了。
很冷。
身上到处都是黏腻的感觉。
有人说:“哎呀!道长?道长!快醒醒,你怎么在水沟边上睡着了!”
于是宋乾再次睁开了双眼。
发现他的是来河沟洗衣服的邻居。那人被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辨认出是谁后又赶快去寻了皇甫隆。
“道长,可有什么发现?”皇甫隆真诚发问。
宋乾此刻正躺在床上,他脸色苍白,轻轻摇了摇头。
皇甫隆心知是自己太过心急,便退了出去。
宋乾想:莫非是时间的原因?难道恶鬼晚上才会出来,到了白天又开始像人类一样生活?
但宋乾又不敢断定,这其中的变量太多了。比如,他昏迷了两次,每次醒来都看到不同的场景,或许是因为水么?不,不能这么想,他每次还都遇见了皇甫融。
总之,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被蜘蛛缠绕的小虫子,清醒又无助地迎接未知。
这太糟了。
说起来,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外出历练。在宗门里,许多人都称赞他一句少年天才,宋乾也为这称赞而骄傲。可如今出来一趟,他终于意识到了某些非常薄弱,却从没被注意到的地方。
还记得皇甫隆的头从房梁上探出来的时候,宋乾才发现自己没有那么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这本没什么。可对于一个剑修而言,如果连自己的剑都无法相信,又凭什么能在修为上更进一步呢?
如果白玉真人在的话,他会安慰宋乾,说年轻人心境不稳属实正常。
但事实是,宋乾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环境,他清楚地意识到,茫茫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活人。
宋乾不打算坐以待毙,他准备去找一找那女鬼——他们好像还没正式见过几次。这其中也掺杂了些许逃避心态,宋乾实在是怕了皇甫融。
可等他这么想完,一推开门,场景又变得不一样了。
宋乾警惕地朝着皇甫家的正厅走去。一路上佣人们来来往往,走廊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和绸缎,再往前走,会发现窗棂上张贴着大红的喜字。
宋乾尝试和他们交流,可大家都仿佛看不到他一样,于是他便猜测自己是进入了幻境的深处。
压下疑惑,宋乾慢慢走到了幻境的主场。新娘跨过火盆,走过红毯,三拜之后,礼成的声音嘹亮地响了起来,他看到新娘在微笑。
李裁春是个孤儿。
她的父亲因赌博欠钱被打死,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了。
接生婆拍着她的屁股,直到她放声哭了出来,才用带着口音的方言说:“啊呀,是个女娃子,还挺有劲!”
母亲为她微笑,尽管当时很虚弱。
第二天,同样伴随着哭声,母亲的尸体被人发现,李裁春被接生婆抱走了。
养母不算富裕,但也能供得上生活。李裁春跟着接生婆东奔西跑,学她立身的手艺。
十二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只吃人的狐妖。它强迫村民给它盖了间庙,每年还要送几个人给它吃。
李裁春就是被送出去的那个,养母也对此无可奈何。
可她并没有死。
李裁春跑到母亲的坟前哭泣:“母亲母亲,你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呀!”
有鬼怪回应她说:“孩子别怕,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离开,一个人就可以生活;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他们都去死!丁婶子说我是扫把星,大壮说我长得丑,村长诬陷我偷了他的鸡!还有养母,她也想把我丢给狐妖吃吧,她也害怕自己死了!”
二十岁那年,李裁春在下塘村附近的城镇开了家小医馆,生意还不错。也有人来找她麻烦,不过有“母亲”帮她。
事后,李裁春总会给“母亲”上贡,她把这称为交易。贡品可能是一只鸡,一条鱼,或是一个人。
两年后,她上山采药,意外救了一个男人。男人叫皇甫丰,是当地一家富商的儿子。李裁春和皇甫丰一见钟情,很快便喜结连理。
等到她怀孕七个月时,皇甫丰出门行商却意外被山匪俘虏。李裁春再次呼唤:“母亲,救救他,好不好,救救他吧!”
“母亲”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哑声说道:“给我你的孩子,我要你的孩子。”
犹豫片刻,李裁春无力道:“好。”
皇甫融出生时,全家都异常高兴。皇甫丰特意为他捐了一百两银子的香火来祈福。
可孩子总是熬不过五岁的。第一次被带走的是皇甫融,第二次被带走的是他们的皇甫惠,等到第三个......第四个......
李裁春从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麻木的时候。皇甫丰安慰说,许是他们命中无子,让她不必介怀。
于是她便从悲痛中抽出一个自己,能沉湎于皇甫丰的温柔。
直到那个坛子的出现。
李裁春是知道皇甫家的祠堂里摆着坛子的。她作为新妇来祭拜时,坛子只有两个,后来变成了四个。
一天夜里,李裁春朦胧中听到了嘤咛声。她的融儿在哭泣,在找娘。
再清醒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祠堂,抱着从坛子里取出来的尸骨。
李裁春嘴唇颤抖,她的嗓子好似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挣扎着,喊出:“融儿......啊......融儿......”
宋乾如同一个幽灵,站在旁边看着她泪流满面。
他是见过下塘村遍布横尸的场景的。在宋乾初入幻境时,他还以为是那狐妖干的。
说起来,李裁春利用恶鬼害了人,恶鬼又反过来夺走了她孩子的血肉,而她爱的丈夫却无意中得到了孩子的尸骨,通过养小鬼来镇宅。
天色大亮,被李裁春放出来的婴鬼四处横行,皇甫宅死气沉沉。
这大概也算一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皮球滚落到宋乾脚边,他又一次望见了皇甫融,两人相对无言。
宋乾叹了口气,说:“这也算是你的执念吗?我听师父说,你们鬼怪以念为根本,执念散了,鬼也就散了。”
李裁春正在消散,因为皇甫融确实长大了,也因此,这个幻境才会如此杂乱无章。那皇甫融呢?他的执念是自己不能长大吗?那他长大是否是因为执念已散?
孩童慢慢走近,宋乾看见他的头微微扬起,鼻头处还沾了点灰尘。
可怜可爱,如果他还活着就更好了。
宋乾被皇甫融抓着手,还有闲心想这有点凉。他的手被放在皇甫融的胸口,然后......
嗵,
嗵,
嗵。
那是缓慢的心跳。
宋乾瞪大了眼睛,他逐渐俯下身,耳朵贴近孩童的胸腔。
生命在呐喊。
皇甫融说:“带我出去,我被困住了。”
于是这句话和心跳一起,变成了响亮的雷,震得宋乾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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