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准备得如何了?”
支走了兰慎微,谢良玉又回到了房间,一开房门,却愣住了。
江照夜又睡着了。
也是,他水里不仅加了压制灵力的药,里面还有安神的成分,想他多睡些觉,自然就少些时间琢磨什么坏事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把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床边去。
江照夜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在坐在床边,趴在床沿上睡的。
不知道是想事情的途中困意上涌,还是不敢在床上入睡。
他侧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落在脸上,颈旁,像白纸上的山水墨画。
谢良玉上前,替他将发丝拂顺。
江照夜睡得不安稳,这样一动,长睫一颤,立刻睁开了眼睛。
谢良玉:“……”
“我吵醒你了?”
江照夜直起身,脸上的表情有些懵,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谢良玉一模他的脑袋,故意道:“看来心情很不错了,在地上都能睡得着。怎么不躺床上?怕我欺负你?”
江照夜略微清醒一点,揉揉额角:“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想?”
“……以前,你刚上山时的场景。”
谢良玉手一顿:“巧了,这个我还真可以和你一起想。”
江照夜想了想,自己坐过去一些,让出了身边的位置,示意谢良玉来坐。谢良玉犹豫片刻,倒真挨着他坐下了。
这两人一人是闻名天下的大魔头,一人是颇具盛名的雪影川之主,此时却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并排交谈。
江照夜从床边的架子上倒来水,顾不上水里的料,喝下一些润喉。
“我记得,你刚上山的的时候,特别乖,特别听话,还特别粘人,我一走开,你就不住东张西望来找我,你那时候年纪轻轻,就特别会看人脸色,什么要求都不敢提,就好像……担心我会将你赶下山去一样。”
“那时候山上清苦,只有一间简陋洞府,我给你做了石床。但是你年纪小,没有灵力,在床上冻得睡不着觉,也不敢告诉我,感染了风寒,也不敢说出来,想自己撑撑就好了……结果出去捉雪鼠的时候,你直接晕倒在雪地里,冻了大个半时辰才被我找到。”
“难为师尊有雅兴去想这些陈年往事……这至少得有个,九十年了吧。”
“就是忽然想了起来,良玉,你是我教的第一个徒弟,我当时原本没想过会收徒,只是撞见你的时候,忽然有了此意……”
“没想收徒,还陆续收了四个,这种话师尊自己信吗?”
“你是不是只记得我杀死苍皓救你那次?其实我见到你,是在更早的时候。”
这个谢良玉倒是不知道,他来了兴趣。
“你说。”
“那时候我下山去采一味灵药,正好路过你们的村庄,然后便见到一个男人在大街上叫卖,问人要不要买小孩,聪明能干又善良的小孩。他看见一个人就上去问,说自己家里没钱,养不住这个旁人送来的小孩了,只求有钱人家买走他,给他口饭吃。”
“若是有人问他价格,他便两眼放光,说只用三百两,就可以将人带走。虽然不贵,但是平常人家,也拿不出这样大一笔银子,大家都拒绝了他,他要这么高的价,显然只是为了用孩子换钱,而不是像他说的找个人家糊口。一直到将近日落,我采好药回来,才有人不嫌价高,愿意跟他回家去看要卖的小孩……”
谢良玉缓缓捏紧了拳头:“那天他成功将人卖了出去,换了他梦寐以求的三百两银子。可以修更大的房子,买更香的酒,找更美的妓女……但他不知道。”
“但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修界出了名的掮客,专做拐骗美貌少年少女,回家培养成炉鼎然后出售给有需求的大佬的事。”
谢良玉道:“你也看见了?”
江照夜:“我没有跟去,只是在他们走后,听见了一旁的村民议论。”
“议论什么?是不是在议论,我其实是他和妓女生下的野种?他连承认我是他的种都不敢,谎称我是别人送给他的,在他那白吃白喝没给一分钱,他对我够仁至义尽,打死我也是应该?”
原话确实和这个差不多,不过还细数了他平日里的更多罪行。
但谢良玉显然不想回忆起这些东西,于是江照夜也很体贴的没有多说。
“你那时候认出了苍皓,也任由他将我带走了么?”
“我那时并不想沾染因果……良玉,多遇到一个人,多产生一份交集,日后也多一分纠葛。若是今天我们两个都是陌生人,过去九十年的爱恨都不算数,你不会因为我救你而欣喜,也不会因为我害你而痛苦。但我们认识了,爱恨嗔痴也就应运而生。”
世上的若都是陌生人,来自自由,生老病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但认识了,牵绊了,见面会欢喜,分手会难过,纠缠越深,爱恨越深。
他那时只想隐居避世,不想与任何人有纠葛。
“但是,你后来还是从苍皓手下里救下了我,怎么,是不忍心,还是想好以后的用处?”
江照夜眼里清光流转:“我那时候,绝没有想到会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
那就是不忍心了。
江照夜偏头看谢良玉的表情,他并不是嘲讽或者轻蔑的表情。
因为他自己也是相信的。
江照夜当时重逢谢良玉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苍皓不知道因为什么,还没离开北境,但是已经开始教谢良玉修习那些风月秘术了。
苍皓其人贪财好色,男女通吃,猥琐无比,谢良玉当然受不了这些教学,他想逃,反被苍皓捉了回去,在大街上对他打骂,骂他偷懒耍滑,不肯用功,对不起自己的栽培。
路人都以为这是老子对儿子恨铁不成钢,发声支援,苍皓来了劲,向四周的人诉苦:
“他亲老子都不要他,只有我管教他,谁知道他不领情,还想跑。”
旁人更觉这是绝顶大善人,不仅管养还管教,纷纷出声指责谢良玉不识好歹,这么好的叔叔哪里去找。
谢良玉想要解释,可一个半大孩子的话,谁也不信。
江照夜实在看不下去,遥遥出声点出真相:“床/上采补之术,阴阳双/修之法,上不得台微末伎俩,你倒好意思教?”
苍皓见有人搅局,勃然大怒:“是谁在这里信口胡说?有本事出来,我不能教,你倒能教了吗?”
江照夜被他一激,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走进人群围住的那个小圈,看向谢良玉:“御剑,修仙,画符,炼药……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我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少年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情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就算又是一个火坑,也总比现在这个强,于是跪下道:“我愿拜仙长为师,求师父教我!”
苍皓看人下菜碟,一见江照夜修为高出自己,再不纠缠,灰溜溜地便逃远了。
江照夜想既然碰见了,不如一劳永逸,杀了苍皓,之后自然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于是一道剑气过去,贯穿胸背,苍皓便死在当场。
“我那时收了你上山,从未觉得后悔过,山上多一个人,实在热闹不少,你又懂事伶俐,机敏活泼。想我长你近三十岁,看你便如看后生子侄,凡人都说事师如父,我若要腆脸将你当作自己儿子,也算说得过去。”
他拐了这么大一个弯,谢良玉直到这时才懂他的目的,眼里的怒火渐渐上浮,似乎听到什么极大的笑话。
“师尊果真好口才,说得我都要信了,可你单独忘了一点,你对我做的事,配得上一句‘师父’么?你有何颜面继续当我的师父?!”
谢良玉声音渐厉,说到后来,许是怒气难抑,扭头掐住他的脖颈。
“是你先招惹我的,自己做的事你忘了么?你不愿意,我送你去死就行了!你真当我舍不得你?”
他说完这话,双眼血红无比,五指用力,掐得江照夜完全说不上话来。
江照夜怕他冲动之下真下杀手,抓住他的手腕:“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我一开始,绝没想过伤害你,你不必因为那些事伤怀。你如今,性情大变……我仔细想来,大概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有救你……”
谢良玉猛地一下抽开手:“没有如果,你说得对,全都怪你!等你死后,我要将你的遗体保存完好,每日鞭笞,聊以泄愤!”
“好不讲理的徒弟,好歹你师尊救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算报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说得过去,做成这样,实在变态至极。”
不知道哪里冒出一道声音,飘忽不定,似左似右,语气嘲讽,对他嫌弃至极。
“谁?”谢良玉霍地站了起来:“阁下既然到了,不如现身一叙,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朗声大笑:“我是谁?要不然你猜一猜。我平日住在天上,专司天道赏罚,罚你这种大逆不道忤逆犯上的逆徒的,叫我出来,你不怕么?”
“呵。我竟不知,阁下竟然会是长生天。”谢良玉手中聚力,显然准备在他下次发声的时候,朝着位置先攻过去。
他见对方不答,继续出声,准备引他说话:“长生天什么时候,连鬼道的人都救了?此人身怀邪骨,修炼鬼道,已非仙道中人,阁下要罚,显然应该罚他才对。”
隔了许久,声音响起,却是在他脚底之下。
“好,你既然要见我,我就给你见!”
说罢一道阴影猛地从地下扑去,黑气浓重似墨,吞走他打过来的大片灵力,然后张大嘴巴,朝紫色的人影咬下!
饶是谢良玉及时后退,被触到的皮肤也霎时染黑了大片,并且发出的灵力也如石牛入海,没有一点动静。
这是一只噬灵魔!
竟然有魔族的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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