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峰要比一开始的时候多了些人气,至少山间崖壁里不再是单调的洞府石窟,多了些廊庑栈道,亭台楼阁,山崖底下还刻意凿引了处能够疗伤的灵泉。
这还是因为当年与温明礼冲突一事,江送雪为了两个师弟哪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有足够能力自保,能不冒险也不受欺负,便带着燕深和楼相见四处试炼,硬生生把他们练到了金丹期。
每次试炼回来两人都带了一身伤,为此江送雪才刻意开辟了这处灵泉。
燕深自那次剑被温明礼打坏以后,就没再使剑了,比起剑他似乎更适合学刀,毕竟剑是君子器,而他显然不是个能做君子的人,所以这次选择锻造的本命武器,也是一把刀。
出去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在妖界取到了风虎的妖丹,再回忘尘峰的时候已是一个深夜。
楼相见如今应该还在闭关,江送雪大抵也是休息了,燕深没想过要惊动他们,他身上还带着伤,因而一回来就奔着灵泉去了,他习惯性的想洗洗这满身风尘,也好藏起这些伤。
今夜是个晴夜,圆月如盘,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缀在旁边,像是从玉盘里散落的明珠。燕深靠石壁仰着脖颈,清凉的泉水淌过身上灼痛的伤痕,感受着伤势正在慢慢恢复,但连日来的疲惫让燕深的眼皮一点点的往下垂着,有些昏昏欲睡。
但下一刻,一道明显有些沉重错乱的呼吸声让他掀开了眼皮。
“谁。”他的声线低沉,带着疲倦困顿的沙哑,像砂石磨在人心间那样,惯不是谁都能承住。
江送雪在呼吸乱的那一刻已经想要逃走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却在听见声音时定住了脚步。
灵泉那边传来‘哗哗’的水声,是燕深从池子里起了身,他早已长成,身形不似少年时那样单薄,肩背有力,肌理分明,水珠从他身上滚落时,都让人嫉妒。
他似乎发现了是江送雪,随手从石台上拿起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的系好衣带,一边走了出来,“这么晚了,大师兄还未休息?”
江送雪的作息一般都很规律,每天晚上到了时间便会回房间打坐,若是无事,很少出来。
“你回来了。”
江送雪简单的回答,他微微侧过身,没再往燕深那边看,即使如此燕深缓步走出水池的那一幕,依旧不住的在他脑海中回想,莫名其妙的燥意涌上来,江送雪喉头发干的动了一下。
走。
现在就走。
江送雪心慌意乱,却强作镇定的想着,他想要迈出这生根似的脚步,目光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回眸一瞥,燕深的衣服是敞开的,露出肩上的几道血红的爪痕。
他受伤了。
是啊,要不怎么会来灵泉。
他本就是因为担心,才在察觉到燕深归来忘尘峰时过来看看的。
江送雪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楚了些,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在他撞见灵泉里的燕深时,便已经在一个危险的边缘徘徊,这危险不仅仅只是对他而言,更可能会伤害到燕深。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可现在......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燕深脚步一顿,伸手往肩上抹了一把,些许血迹染红了指尖,既然被江送雪发现了,他也没矫情,走到一旁的蒲团坐下,又脱了自己的上衣,他伤在肩背,被风虎一爪子拍得不轻,要是自己一个人上药,还真是有些麻烦。
“那就劳烦师兄了。”
他回头的看着江送雪,青玉一般的目光坦荡得不含杂质,他本不是那种容易让人看到弱点的性子,可多年相处,怎会没有养成信任。
更何况,那人是江送雪。
江送雪从储物袋里拿出了灵药,他自己并不常受伤,很多药都是为两个师弟准备的,尤其是燕深,他练刀的路数,常常不惜以伤换命。
他在燕深的眼神里点了点头,一步步来到他的身边,他剜起药膏,轻轻的抹在他的背上,几乎是没被察觉的,在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江送雪拿剑极稳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燕深的脊骨很好看,似竹似剑,就算懒散的微微弯下,也像是一张弓,他的肤色偏白,却不苍凉,只是衬着那风虎挠下的血痕触目惊心,像是出现裂痕的美玉。
江送雪荒谬的发现,此时他心里的念头着实不算清白,像是肖想已久的美梦,脑子里若有若无,总有个声音想要取代他,隐隐约约似是在说——别再错过了。
抓牢他。
占有他。
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会有人发现江送雪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明明他的手指只颤了一下就稳住了,他抹药的动作认真的像是修补美玉,但其实每一次接触,他都想触碰得更多,更深一些。
但他忍住了。
他不愿吓到现在这个毫无芥蒂,将后背露给自己的燕深。
“好了。”
抹完药江送雪便收回了手,他盖上药盒,将剩下的药放在燕深的脚边,沉着的看不出丝毫异样的从他身后站起,仅仅只是轻柔的拍了拍燕深的头,然后转身冷静的说,“接下来几天我需要闭关,燕深,你要好好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燕深转过头时,早就看不见那身白衣的影子,他从地上捡起药盒,有些奇怪向来体温寒凉的江送雪,竟将这药盒攥得温热。
***
江送雪回到房间时,到底乱了脚步,他跌跌撞撞来到打坐的玉床上,盘起腿开始一遍遍的念着清心咒,可越念,燕深在他脑海里的模样便越清晰。
有时候是懒散的躲起来睡觉;有时候是一个人倔强的背对着他,在山间小路上越走越远;有时候是站在他面前熟稔悠闲的唤他‘师兄’;有时候看不见模样,只听见他冷冰冰充满恶意的喊着自己‘江送雪’。
到了最后,江送雪睁开眼时,竟然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也是燕深。
只是这个燕深明显不同方才,他一身黑衣,和燕深一样的面容却有着不同于燕深的邪气浪荡。他俯下身轻挑眉梢,完全没有边界感的凑近江送雪,看着他轻颤的眼睫,肆无忌惮的嘲笑了一句,“真是没用。”
他靠近江送雪用手缠住他的脖子,唇畔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方才要是我,他就是我的人了。”
“你怎么能走了呢?”
江送雪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丢开了,即使他看着那张脸还是忍不住微微晃神,但随即抿住嘴角,目光并不看他,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心魔?”
他喃喃自语,但想不到自己何时有的心魔,他的心魔......又为何是燕深的样子。
“是啊,为什么呢?”
心魔像是与他心意相通,哪怕被丢开也不在意,他甚至自得其乐的躺在了江送雪的膝盖上,伸出手把玩起他长长垂落的,那头如雪般的白发。
“你想说,你一直只当他是自己的师弟。”
他直直看向江送雪的眼睛,目光那样讽刺,明晃晃的在笑他自欺欺人,“可你要承认,你对他和楼相见终究是不同的。”
一开始就不同。
将他们带回忘尘峰的原因也不一样。
对于楼相见是纯粹的欣赏,他的心性,他的坚忍,是可以让江送雪无视资质刮目相看的,他不愿这棵好苗子被埋没在世人的偏见与闲言碎语中,他想帮楼相见变强,真心实意为他丰满羽翼助他成长,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展翅高飞,独当一面,自由翱翔。
可对于燕深......
“你难道想过有一天,放他离开自己?”
心魔的诘问又响了起来,他是在用燕深的声音问他,赤/裸/裸的挖开了深深埋下的私心,江送雪总是在关注燕深,好像从登仙梯上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江送雪的目光就落在燕深身上再也离不开。
思他所思,想他所想。
江送雪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慌,好像只怕一错眼,他就不见了。
可这样不对。
这样不好。
这样不该。
那是他的师弟。
......是心上人。
最后的认知像惊雷般在江送雪脑子里炸响,他浑身僵硬,往日里岿然不动的面色,竟一点一点的难堪起来。
他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心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亦或者是他的修行出了岔子。
江送雪修的忘情,得情忘情,寂焉不动,若遗忘之,玄微真人告诉江送雪一‘忘’字,可直到他闭了死关,都未曾告诉江送雪若是‘得’时,又该如何。
忘情者不为情牵,不为情扰,忘情而天下公,很早以前江送雪做到过,做得很好,可盛世太平里,他又突然发现,原以为那些被自己遗忘的私情私欲,会在无法挽回的某一瞬间,骤然反扑会回来。
以至于相思入骨,一辈子也忘不掉。
而如今江送雪又站在了岔路口,他感到如此惶惑,心魔在他耳边轻轻嘲笑,“别担心走错路,你已经走错一回了。”
黑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攀附在了他的身后,他按住江送雪的手臂,似乎想让他放下戒备,“这一次交给我,由我替你得到他。”
江送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受到拉扯,他微微咬牙,努力保持着眼神的清明,“滚。”
抬手一震,震散了身后的心魔,江送雪心想,“那就不放手了,不管面对谁都好,哪怕他自己也一样,都不应该再放手。”
可谁也别想伤他,哪怕他自己。
这个世界的番外,估计又有点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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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仙侠番外·十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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