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主仙逝，城主府自然人来人往，彻夜忙碌。
此时，这座偏僻的小院反倒是个好地方。
皓月当空，院子虽破落，却位置偏僻，少有人声，难得清静，远离喧嚣。
银辉自窗外一涌而入，轻轻落于立在窗边的凌凌一身上，为其披上了件轻盈剔透的薄纱。
端正坐着的楚云鹤，遥望着不远处那道不属于凡尘的白色身影，总觉得有几分虚幻之感，仿佛那人随时便会消失。
他起身，缓步朝凌凌一靠近。
“明日一事颇费心力，小师弟不早些休息？”
凌凌一闻声回首。
带着寒意的秋风，撩起他的几缕银发，自楚云鹤眼前飘过。
“不困。”凌凌一道。
楚云鹤原也并不打算强求，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强求。
他抬头仰望高空中的冷月，面色忽染浓浓忧愁。
楚云鹤轻叹了一口气。
他微低头，垂下眸，略有些无助。
“前路不明，也不知明日是否能一帆风顺。”
“若是牵连师弟们遇险……”楚云鹤停滞片刻，踌躇道，“小师弟，我们是不是不该去？”
众人面前，楚云鹤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主心骨，而独处时，他亦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除去初识与陷入幻境那日，凌凌一鲜少见过楚云鹤露怯的时候。
思及明日之行于楚云鹤而言，乃是命运之转，凌凌一微微心软。
“有师兄在，定会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凌凌一声音明明依旧冰冷，却隐隐有了些温度，似在安慰。
本只是为了试探，却不曾想会听到这样的话。
楚云鹤面上表情微愣。
这回答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测。
按这人平日的性子，不该只会回一句“要去”吗？
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想不到为了让自己去未明湖，这人竟会这么评价他。
楚云鹤心底一时百般滋味，也不知是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
“是吗？”
楚云鹤抬起头，满目困惑与动摇，透着脆弱。
凌凌一重重点了数次头，肯定地回应。
似乎怕楚云鹤不信，凌凌一甚至还主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舞。
“楚云鹤，你很厉害的。”凌凌一认可道。
望着那张冰雪难容的面庞，楚云鹤心中思绪良多。
他心底明知这人是在哄骗自己，面容却终究还是因这句话柔了几分。
他长舒了一口气，眸底光芒万丈。
“小师弟，那便借你吉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云鹤的目光过于直接与炽烈，凌凌一整个人微楞了下。
他少有地失了神，运行的程序像是卡顿了一般。
面对这种陌生的情况，凌凌一略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困了，睡觉。”他借口道。
说罢，凌凌一便转身，笔直地朝空荡荡的床走去。
望着落荒而逃的某人，楚云鹤眼底的笑变得颇深。
他忽而希望那张冰冷的面容上能有更多丰富的色彩。
楚云鹤想：那应该会及其有趣。
楚云鹤习惯性地跟上凌凌一。
见凌凌一脱了鞋，便打算往只有木板的床上爬去，楚云鹤迅速拉住他。
对上凌凌一不解的目光，楚云鹤道：“稍等。”
他自储物戒中取出被褥，悉心将其铺好。
“此行是有些简陋了，小师弟将就将就。”
凌凌一没回应，只站在楚云鹤身后，默默盯着那个忙碌的背影。
他的一双银眸如湖水般平静，却波涛暗涌，不知在想着什么。
见楚云鹤铺好床，凌凌一径直就爬上床，不多言一语，直接躺下。
他将被子拉至脖底，闭上双眸，瞬间秒睡。
楚云鹤立于床旁，望着床上装睡的某人，忍俊不禁，整个人显得格外轻松与自在。
竟觉得这人有些可爱。
就在这时，遍是死尸与血色的穹霄宗，忽地浮现于他眼前。
楚云鹤面上的笑容，猝然僵住，并很快消失，眼底变得晦暗不明。
他将视线从那张冰雪面容上挪开，微闭了会眼，扶额苦笑。
不过半载，难不成还动了真情？
还是对这个可能是害了自己，毁了宗门的人？
一瞬间，像是假面装久了，楚云鹤疲惫至极。
他卸去了身上所有力气，略有些颓废地坐于床边，双眸空荡而无神。
良久，楚云鹤转头望向阖着双眸，呼吸平缓，似已入睡的凌凌一。
那么你呢？
你是否会有半点留情？
哪怕不是对他。
楚云鹤久久盯着沉睡的凌凌一，双眸暗沉，如夜般漆黑，不可探查。
**
次日，城主府一眼望去，尽数为白，已是一片悲色。
心知廖今长有心而无力，现今更是忙于老城主的后事，他们也不愿过多打扰，直接前往未名湖。
清晨的未明湖，晨雾未散，湖面一片白茫茫，完全看不清其中是否藏有他物。
廖今长早已命廖晨，安排好一切。
见到楚云鹤一行人，几个穿着白色丧服的护卫，面带悲色，整齐地迎面走来。
护卫恭敬道：“按少城主吩咐，船已备下，请仙人们跟来。”
一艘看似不大，却足以容纳十人的画舫船，静静飘浮于白雾之中，若隐若现，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客人。
护卫领头虽不知具体何事，却若有所感。
“有劳仙人，愿未名湖能重回昔日盛况。”
护卫说完，便自觉拜别离去。
楚云孚试探性靠近湖岸，却在即将越过湖畔之时，被一股隐形的巨大力量所阻，难以再前进半步。
他不得不放弃。
“还真有结界。”
楚云孚又伸手重砸了一下结界。
手立即被一道无形的力弹了回来。
“云孚，退开。”
楚云鹤上前，灵力汇聚于指尖，快速地在结界前构画着。
一道图案复杂的金印汇聚而成，随着楚云鹤推手，缓缓飞向结界，附于其上。
没一会，出现了个闪着金光，狭长的缺口。
无数灵气自其中疯狂涌出，纯粹而又浓郁。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逸霄剑尊会将未明湖封锁。
若非这结界，未明湖必将为各方觊觎，长夜城怕是难得安宁。
楚云鹤第一个穿过缺口，稳稳跳至画舫。
“小师弟。”
他随即转身，朝紧跟于其后的凌凌一伸出手掌，示意欲扶他。
凌凌一却无视了他的好意，如一只翩翩银蝶，轻盈地飞身至船上。
楚云鹤淡淡一笑，收回手。
随着越来越多人上船，画舫明显有些微微左右晃动。
待所有人上了船，楚云鹤挥手将结界缺口闭合，施法驱动画舫朝着白雾深处驶去。
“师兄，未明湖这么大，我们如何知道老城主是在何处遭难？”楚云孚问。
楚云鹤神色颇显凝重，目不转睛地望着白雾的深处。
“他们自己会找上来的。”
楚云鹤回首，朝谭青言道：“青言，以画舫为退地，交给你了。”
谭青言：“放心。”
言毕，一支约半米长，系有一条柔软青缎带的毛笔，悬浮于谭青言手中。
灵力涌动，青光晃眼。
谭青言驱使着毛笔，在画舫上方凌乱地涂画着。
待谭青言定眸，毛笔停滞于画舫正上方，数道蕴藏着浑厚灵力的青迹快速闪动。
一个防御阵已成。
毛笔飞回谭青言手中，而后被其收回。
谭青言将前夜画好的驱灵符，分发给所有人，细心叮嘱。
“贴身佩戴，灵体难侵。”
“切记。一旦触发，时效仅有二十四时辰。”
百里卿望着手中的驱灵符，倒吸了一口凉气。
“灵级符箓。”
随着百里卿的一声惊呼，同样察觉符箓非凡的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谭青言。
对于这两个半路跟进来，被楚云孚称呼为师兄的二人，一时间，他们猜疑众多。
楚云孚虽是淡定许多，却也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驱灵符，甚至还直勾勾地盯着谭青言手中剩余的符箓，其意明了。
谭青言正要将多余的驱灵符交于楚云孚，凌子越的手先伸了过来。
凌子越一把夺走了他手上所有符箓，而后大摇大摆挥着手中三张驱灵符。
“这些符箓可画了许久。”
他走近楚云孚，勾着他的肩膀，朝船舱内拉去。
“小浮云，聊聊价。”
较之其他人的惊与喜，凌凌一则是百无聊赖地晃着手中的驱灵符，似在玩弄。
看得百里卿不忍直视，忍不住发声提醒。
“小师弟，那是灵级符箓。你这么玩，小心待会坏了。”
凌凌一淡淡看了百里卿一眼。
“哦。”
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晃着手中的驱灵符。甚至另一只手也靠了过来，三下两下将手中的符箓蹂促，折叠得不成形。
百里卿看得心里直淌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实在肉疼，目光看向楚云鹤，想让他制止凌凌一这种行为，哪成想，看到了更为心痛的一幕。
楚云鹤竟然笑着，将自己手中的驱灵符也递给了零零一。
“小师弟，那张成团了，这张跟你换。”
眼睁睁看着凌凌一将手中那个不知是什么形状的东西交给楚云鹤，又从楚云鹤手中接过另一张完好无损的驱灵符，再次随意地折叠，打发时间般地随意玩起来。
百里卿整个人要卒了。
那是灵级符箓啊！灵级！灵级啊！
怎么可以这么糟蹋？
为什么大师兄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百里卿表示，他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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