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就诊录像,在多年以后,被有心人挖出。
大肆渲染。
成了砸在季斓冬身上的一锹泥。
一夕之间跌落进泥潭,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犯,季斓冬身上泥不嫌多,倒也没怎么轮得着在意。
系统搜遍了全网,找来视频看,越看越冒火:「他瞎说,我觉得他瞎说。」
系统追问季斓冬:「他骗人对不对?你被冤枉了。」
「我觉得你没打过他,没骂过他。」
「你那时候是想保护他才会带他去看医生的,是不是?」
「季斓冬,你要说出来,要揭穿真相,你揭穿了才有人会知道……」
季斓冬第一次被一个蘑菇吵得头疼。
他问系统:“吃药吗?”
系统:「……」
蘑菇不吃,季斓冬有些遗憾,向厉行云礼貌道谢,接过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季斓冬把药吞下去。
他低头,等极苦过去,喝了两口热水。
厉行云看得愣神,怔怔抬手,想摸喉咙上亘着的一道疤。
过去这没有疤。
过去厉行云蹭进季斓冬怀里乱咬,含着季斓冬的喉结捣乱,被忙着看剧本的季斓冬捏着后脖颈拎进沙发。
季斓冬把这判定成厉少爷饿了,拢着后脑俯身,在脑门上亲一下,去给他冲老气横秋的养生芝麻糊。
……回过神时,季斓冬挡着他的手臂,客气拦回。
厉行云听见自己开口,艰涩沙哑得厉害:“怎么……怎么弄的?”
季斓冬低头,发现看不见,想了想是哪道伤:“不小心。”
有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季斓冬还没太习惯单身且失业的空白生活。
把厉行云不要的东西取走后,他试着骑了骑摩托。资料泄露,提车的事被传出去,回家那条小路上,夜色里悄无声息多出一条风筝线。
厉行云的瞳孔狠狠颤了下。
他控制不住,攥紧季斓冬的手臂:“谁干的?!?”
季斓冬说:“季然的粉丝。”
厉行云错愕愣住。
“信了?”季斓冬看着他,笑了笑,放下马克杯,“我胡说的,不知道。”
警方查了,但监控没拍到正脸,季斓冬当时的骑行速度很慢,架势吓人,也没受太严重的伤。
消息传出去,季然的粉丝很高兴,这倒是真的。
毕竟视频里季然亲口说,自己之所以会抑郁,是长期被季斓冬蔑视、打压、羞辱。
是被季斓冬暗中处处针对刁难。
是季斓冬……欺负他。
这些指控刮起毁灭级的风暴,季然说得含糊其辞,但细思可怖,粉丝暴怒之下恨不得活剐了季斓冬:“科普一下,季然当时才十四岁,十四岁!他难道会说谎吗?”
“季人渣是畜生这事还有人不知道?亲爹说杀就杀,还怕干不出更恶心的事?”
“超雄还是反社会?太可怕了,该把这种人判死刑。”
“恶心,好死。”
“怎么没真把这渣滓的脑袋割掉?”
“我居然还看过他的电影!呜呜,难受死了,简直赛博案底……”
……
粉丝暴怒,舆论飓风毁天灭地,季然不见人影,据经纪人说是在接受心理咨询、“断网休养”。
季斓冬至今被示众凌迟。
系统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主角居然是这个做派,再看厉行云,也气得忍不住迁怒:「你应该让他选。」
「要真是季然的极端粉动的手呢?」
否则季然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闹成这样一个字都不说,任凭舆论疯狂发酵?
系统看得很清楚,它有微表情分析插件,知道十四岁的季然说了谎——诚然,可能是畏惧当时更加恐怖的父母,可如今他们的双亲都已过世。
为什么还不站出来解释?
为什么就任凭事情一路闹到这个地步?
「让他选。」系统很气,「他帮你,还是帮季然?」
季斓冬低头,看了一会儿床边气冲冲的蘑菇。
系统:「干嘛?」
“你是反派救赎系统。”季斓冬好心提醒,“不是反派教唆系统。”
系统:「……」
季斓冬确实不认为有这种必要。
倒不是因为圣母心发作……只不过是没必要。
乏味倦怠充斥身心,思维是木的,没有动力去做这么复杂的事。
至于厉行云。
他已经和厉行云分手了,厉行云想怎么做都自由。
季斓冬撑起身,他的动作有些异样的缓慢,这是药物效果,这些药能让人不再痛苦,但也会把人变得木然。
不舒服,但至少平静。
平静,视野模糊充斥雪花噪点,耳边有不间断的尖细电流声。
仿佛意识和一切现实剥离,只是在打一场超大型仿真游戏,世界在荧幕后,身体也在荧幕后,受遥控杆操纵,一个指令只对应一个行动。
季斓冬系鞋带,打好结,站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躺了太久,走路不算容易,前几步都要扶着,直到重新找到两条腿。
季斓冬把药装好。
厉行云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季斓冬停在衣柜前,有点忘了自己是要做什么,看到厉行云手里的外套,伸手接过:“谢谢。”
“哥。”厉行云小声问,“你要出去散步,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轻,藏着些胆怯地哀求,仿佛生怕季斓冬回答“不是”。
季斓冬也的确被他问住,想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已经被厉行云握住手:“带着我,行吗?”
“我给你买烟,哥,还有药。”厉行云目不转睛看着他,“你想要多少都行。”
这的确是个有些令人动摇的诱惑。
季斓冬手里没有钱,他身上有诸多劣习,“没有良好的储蓄习惯”是其中不算起眼的一项。
“好吧。”季斓冬并不坚持,“厉总,谢谢你包养我。”
厉行云打了个哆嗦,吃力扯唇,笑容难看惨白。
他仔细帮季斓冬把大衣穿上,系好扣子,陪着季斓冬出门,走到门口,发现季斓冬在回头看。
季斓冬问蘑菇:“出去散步吗?”
系统早就想提醒他了:「……别人看不到我。」
“我知道。”季斓冬安慰它,“我能看到,别灰心。”
系统:「……」
神特么别灰心。
厉行云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一样,都快哭了。
系统发着愁叹气,跟上季斓冬,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它被季斓冬塞进保暖的风衣口袋。
透过缝隙看着满天星辰,满是雪花点的虚拟屏幕,停在少年清瘦的挺拔背影。
十七岁的季斓冬被公司压榨到极点,三个摄影棚连轴转,回来看季然,带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去看心理医生。
似乎没人觉得这奇怪,没人想过倘若季斓冬是罪魁祸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来这一出,又或者这就是反派。
反派被憎恨、被审判是天经地义。
反派该死。
……
厉行云给季斓冬买了烟。
春城不贵,一包只要两块钱,季斓冬让厉行云站远,自己留在吸烟区,低头点烟,火苗映着眉宇。
风把火苗吹得跳动,时亮时暗,季斓冬点了几次,火都被吹灭。
厉行云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帮他点:“哥,你教教我。”
“教你什么。”季斓冬问,“抽烟?”
厉行云眼眶通红,梗着脖子点头。
季斓冬咬着烟,微微偏头,等火星蔓开猩红:“对身体不好。”
厉行云想拽他的袖子:“我不怕。”
季斓冬:“没必要。”
他很和气,脾气不错,耐心躲开厉行云的手。
厉行云晃了下,咬着牙,把几乎出口的话吞回去,又去握他的胳膊。
季斓冬被他推得站不稳,后退到墙边,背后靠着商场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外壁:“有灰,脏。”
厉行云不敢再用力,季斓冬肋间的伤还没好全。
“不脏。”厉行云哑声求他,“哥。”
季斓冬低头,静静看着眼前的身影,他们朝夕相处五年,熟悉到无需思考,知道厉行云要他咬着的这支烟。
厉行云抬手,手指战栗着发抖。
他把季斓冬的烟抢走,仰头索吻,动作凶狠仿佛撕咬,力道却小心到不敢呼吸,季斓冬……季斓冬没什么反应。
季斓冬似乎并不在意。
他不解释什么叫“没必要”,任凭厉行云做什么,只是在被抱紧时,生理性地负痛闷哼。
厉行云忙松开,手却还抓着他的胳膊,胸口起伏。
闪光灯刺人眼睛。
厉行云的瞳孔缩了下,倏地扭头,是几个打扮很青春靓丽的身影,拿手机偷拍的那个忘了关闪光灯,脸色有些泛白。
但迎着厉行云冰冷的视线,反倒被激起叛逆,壮着胆子指季斓冬:“你还跟这种人渣搞在一起!你对得起季然吗?!”
“就知道你之前都是装的,假切割真深情是吧?还真是超爱,藏都藏不住。”
“阿然做错了什么!”
“他凭什么要被你们折磨,被你们吸血?!?”
这几个粉丝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拔越高,引来不少人围观。
季斓冬这张脸实在好认,不一会就挤得人影幢幢。
其中一个甚至打开直播,趁乱往前挤,几乎怼去季斓冬脸上:“出来逛个街,没想到!果然露馅了,怪不得阿然会抑郁,这世上根本就没人真心对他……”
镜头被横探过来的手遮住。
厉行云护着季斓冬,瞳孔漆黑冰冷,脸色沉得风雨欲来。
“你要干什么?”那粉丝打了个哆嗦,撑着气势,“告诉你,你敢胡来我们就敢报警……警察马上就来!”
厉行云漠然,把夺下的手机抛回去,粉丝连忙调转屏幕,错愕地发现直播间并没被关掉。
厉行云只是用手机给一个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
没几分钟,高档豪车停在路口,全副武装的人影从车上下来,口罩、帽子、墨镜,犹疑着不敢迈步。
即使遮掩成这样,也有人一眼认出来,捂着嘴惊呼。
“过来。”厉行云垂着眼,声音很冷,“你自己处理。”
“别说谎。”
他的嗓音沙哑:“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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