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暮舟在锦言城置办的住宅同样不出所料,又是个阔气的大豪宅,苑囿丰茂如画,屋瓦鳞次栉比,叶寒岁再一次感叹:看来活得久的好处真是多。
管家听闻是东家来了,热情地为二人在主厅摆满了餐饭。
餐桌上,文暮舟心思飘向戏子口中的鬼市,无数个疑问在他脑中回荡。
“会是谁呢?”
“为何不亲自来?难道是出不来?”
“搞这出是什么目的?”
一旁的叶寒岁看他面色平淡,沉默不语,这种寂静的氛围让她无所适从,再加上刚刚与文暮舟走散的事情,少女藏起来的自尊心被轻挑出来,她想打破这寂静,恍然间想到了皮影人。
“对了,你看我买的这个东西,是个皮影人。”
她起身将皮影人拿了过来,随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文暮舟。
文暮舟随意瞥了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看我。”
“看你什么?”叶寒岁好奇地看向他。
“看我把它头打歪。”文暮舟的语气突然变冷。
话音刚落,他用手指轻轻一弹,皮影人的头瞬间被打歪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时间仿佛停滞住几秒,叶寒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气又急,不由喊道:“把你头打歪!”
“哎哎哎……”
言出法随,转眼间文暮舟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歪着头捂着脖子躺在了地上,他的表情带着些痛苦,嘴中还喊着:“啊啊,抽筋了抽筋了……”
“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呀,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叶寒岁见自己又惹事了,吓得连忙跪在了文暮舟身旁,也捧着他的脖子,慌张地手足无措。
文暮舟脖子疼得厉害,可叶寒岁一害怕,他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此刻手都不知道该捂哪了,混乱中他斜着眼看满眼惊慌的叶寒岁,倒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没事……真没事。”
叶寒岁骤然想起了前不久签订的契约,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算不算违反了契约?”
文暮舟无奈:“不算。”
叶寒岁还是害怕:“真不算?”
“真不算。”
文暮舟感觉脖子疼得好点了,他扭了扭脖子,揉了揉自己的心口,还得哄诱般地安慰叶寒岁。
“我错了。”
叶寒岁低着头,心中万般歉意,都怪自己这张嘴太鲁莽了。
文暮舟不是故意打歪皮影人的头的,刚刚他一直在思考别的事情,他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人是叶寒岁,于是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下,他不想再听到嘈杂之语,就做出了那般举动。
但毕竟是他错在先,此刻叶寒岁倒道歉个不停,所以文暮舟心中根本就没有生气,倒觉得几分好笑。
看着眼前少女诚恳的模样,他忍住嘴角的笑意,将一只手搭在叶寒岁的头上,又故意揉乱了她的头发,随后借力起身,险些把叶寒岁按倒在了地上。
文暮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着:“因为你的到来,我的人生呀,倒有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叶寒岁也忙跟着起身,二人坐回了椅子上,文暮舟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夹着菜,叶寒岁却没了胃口,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
文暮舟感受到心头又在隐隐泛痛。
他看着叶寒岁面前,认为她还是为刚刚的事情内疚,他耐心说道:“刚刚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用契约来威胁你,怎么还在难过?”
“文暮舟,我会不会让你觉得很讨厌呀?” 叶寒岁神色落寞,微微撇着嘴抬头看着文暮舟。
她继续道:“其实我刚刚在找到你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还以为你是想摆脱我才故意走散的。”
文暮舟一头雾水:“我不讨厌你呀,我也没有要摆脱你,我们之间还有契约在呢。”
“那你毁了皮影人不就是觉得我烦,所以讨厌我吗?”
叶寒岁虽是古灵精怪的脾性,但却长了一张温婉的脸,皮肤光滑水嫩,尤其是那双杏眼,比一首情诗还动人,她说这话的时候,静静地看着文暮舟,让文暮舟竟产生了一种亏欠了她的错觉。
文暮舟完全摸不清叶寒岁的心思,此刻脑中关于鬼市的探索全然消失,只想赶快抚慰眼前的女孩,从而让自己的心脏也好受些。
他低着头凑近她,声音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是一个人生活久了,还没太习惯身边有人,无论是在长街上和你走散,还是刚刚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是我的错,我的原因,不是因为讨厌你,何况当初提出同行的人也是我呀。”
叶寒岁缓缓说出藏在她心里的话。
“我在留清宗生活了十八年,宗门中的人都不喜欢我,我和你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总是说错话,可能已经让你觉得很讨厌了,如果不是因为咒语,你肯定也不想和我这样的人结伴而行吧。”
她越说心绪越凄迷,眼眶红红的,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十八岁的小女孩,纵使表面上再过天真烂漫,也不可能真的那般没心没肺。
可文暮舟这人独来独往惯了,虽活了一百多年,但安慰人这件事还真没怎么做过,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想了半天,才道:“那又怎样,我也很讨厌呀,也没人喜欢我,他们何止是不喜欢,是直接想杀了我,从我出生起,所有人都开始恨我,比起我,你不好多了?”
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安慰,所以只能拿自己出来做对比,想让她好受一点。
“啊?”
叶寒岁一听,从降生起所有人便都想杀了他,这对比之下也太惨了吧。
她泪眼汪汪道:“你一直都被这样对待吗?哪怕是小时候?”
少女的眼藏着一湖秋水,温柔中带着悲伤,看着这双眼,文暮舟的心好像被扯了一下,沉默片刻,他的眼神闪躲道:“我没有小时候。”
“我从出生起就被戾气选择了,因为我,全族皆死,我生下来便懂得很多东西,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小时候。”
“可是人总有小时候的……”
叶寒岁觉得文暮舟语气冷冰冰的,于是在一旁小声说道。
文暮舟眉间颤动,烦躁涌上心头:
“你觉得我还是人吗?我不是人,不是妖,更不是神!我同戾气一样,早就变成了三界之外的怪物。”
他看向叶寒岁,却看见了她眼里的同情,他厌恶这种情绪,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同情。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渐冷。
“叶寒岁,你不用同情我,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你又怎知道我的本性究竟如何?我当初说的三个同行的理由都是真的,要杀了神女更是真的,我已经忍了一百七十多年,和前三代戾气之主一样,我终将变成一个自私自利且十恶不赦的魔头。”
今天看的这出戏多多少少对文暮舟是有些影响的。
“终究是~结局~难解——且看他~重蹈~覆辙——”
戏子咿咿呀呀唱的那两句犹在耳畔。
叶寒岁奇怪文暮舟怎么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了,不过她倒觉得这情绪要比前几天他的那些微笑真实的多。
“不是安慰我吗,怎么突然这么凶嘛?”
她嘟了嘟嘴,用手摸着自己的辫子,先是低着头,最后又直视文暮舟,她缓缓道:“其实这些天我觉得你还挺好的,纵使我犯了错,你也只是嘴上生生气,也没有真的对我怎么样,你没有那么坏,我是不会让你变成十恶不赦的怪物的。”
她的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听得清晰,每个字都说得坚定。
这与文暮舟预想的不同,在他所理解的世界规则中,若他说出了这番话,对面人不该是这种反应。
他继续泼冷水:“若我真的变成了怪物,你又能如何?用言一咒想方设法杀了我?那时三界都会被颠覆,什么都晚了。”
“生命多宝贵呀,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找到神女后总有办法的。”
文暮舟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对呀,世人的命多宝贵呀。”
“你也同样宝贵呀。”
叶寒岁用心凝望着他,目光真诚又温暖。
文暮舟听完这句话怔了良久,好简单的一句话,以前竟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
“听不懂我的话就算了。”
看着固执的少女,他的内心翻涌起奇怪的感觉,他有些想逃,于是嘴硬地扔下这句话,看了一眼门外,冷脸道:“时辰不早了,也该睡觉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叶寒岁被留在大厅,她本是准备跟上文暮舟的,可打算起身的时候,却想到自己就算跟上去了也无话可说。
“嘴怎么突然变笨了?”
她自言自语着,看着门外的漆黑一片,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夜风从大门灌了进来,叶寒岁的眼眸被风吹得晃动了几下,她搓了搓手,也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今天晚上好好想想,明天安慰安慰他。”
叶寒岁面对别人的事情时,总是格外热情与用心,可面对自己时,偶尔却搞得一团糟。
文暮舟回到了房中,他懒得点灯,整个人疲惫地平躺在了床上。
良久,他忽然起身。
不对劲!
他的情绪竟然被叶寒岁影响了!
他扶着额头,脑中浮现的全是叶寒岁的脸,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是在思考鬼市的事情。
被叶寒岁一扰,倒忘了个干净。
他闭上眼,有些懊悔之意,重新躺回了床上:“怎么还被她影响了?”
“不过……”
他的手附在心口之上,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平稳的跳动。
“倒是没难过了。”
他的声音轻缓,鬼市的事情对他而言好像已经无所谓了,起码叶寒岁没难过了。
这样,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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