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院子里哪个小厮属猴子,将几盏琉璃灯悬在高处的枝丫上,灯光斑驳,顺着枯枝洒落下来,像是在地上涂出一副杂乱又有别样意境的水墨画。
蔺新雪猛地退开小半步,意识到不对时,强行稳下身形,但退开的那小半步似覆水难收。
明明白白地落进两人的眼里。
夜风渐起。
灯影摇曳,渐渐没了先前微晃时的美感,反倒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撞得蔺新雪心神难宁。
她只觉沈曼辞这人的嘴真是厉害。
这一句下来,她反驳便是心虚,她应下,则是心动。
是一道无解的题。
不,或许是有解的,但是蔺新雪自乱阵脚,既要维持着脸上的假面,又要相处破解之法,还要诘问自身。
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解,任何的停顿在这之间,都会叫她落入下风。
逃,是默认,不逃,太煎熬。
蔺新雪咬了咬后槽牙,心中抵触,却又分外清晰地明白。
从她慌乱的那一刹开始,她便输得彻底。
沈曼辞近乎凝神屏息,想要将蔺新雪的所有表情一帧一帧记录在脑子里分析,试图从她每一个慌乱的神态里去捉出证据,证明蔺新雪心里有她。
欢喜和苦涩像是交织缠绕在一处的双生藤蔓,紧紧攀在一处,无可分开。
蔺新雪或许对她心软,对她有过在意,但未必是喜欢。
否则,怎么要她这样辛苦地去捕捉、证实,才能得到一个答案呢?
转念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应当。
她对蔺新雪做下那样的事,还能得到蔺新雪的一丝心软,已是天大的不可能。
她们之间,终究是沈曼辞强求。
但强求好过没有。
她不敢逼蔺新雪太多,不可近又舍不得远,是她和蔺新雪之间能维持住平衡的最优解。
于是沈曼辞先溃败下阵来,“蔺新雪,入夜很冷,上楼休息吧。”
沈曼辞将二楼整层都留给了蔺新雪,怕她不肯接受,自己住进了会客厅的小沙发上。
坐在结实的皮质小沙发上时,沈曼辞不由得苦笑。
她两辈子加起来,恐怕都没吃过这种苦头,在蔺新雪身上,是一而再,再而三。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计划周全的人,但在蔺新雪这里,她好像从来没法去筹谋,只凭心意,无脑又冲动,所有理智都对蔺新雪不起作用。
尽管如此,沈曼辞这一觉睡得仍是安稳。
因为蔺新雪仍在她身边。
*
蔺新雪这一觉,前半夜辗转翻覆,脑袋里乱糟糟,思维恍若被风垂散开的蒲公英种子,飞到各处。
二楼拢共三间房,一间是沈曼辞从前住的,一间是她住过的,两个蔺新雪都不想踏入,于是搬进了最后一间。
未成想是与之前那间差不多的格局,连衣柜的门都做成一个模样。
她脱下披风用衣架挂起,挡住了衣柜的门。
玻璃窗下对着的,自然还是小院,不同于除夕那夜红火热闹,下人们陆续收起一些易燃的或是变了形的灯笼,只留下结实的琉璃汽灯,略显单调。
不知算不算故地重游,总之蔺新雪望着院子里的灯,心底莫名腾起好多说不清的情绪。
焦婶娘来替她铺新棉被时,见她站在窗边,不由得也感慨:
“上回见——七姨娘,还请七姨娘摔冰,一晃大半个月。”
蔺新雪扯了扯唇角,“大家都晓得我是个什么姨太太,焦婶娘不必这样叫我,还和之前一样叫我就好。”
焦婶娘嘴上笑着应下,到底身份有别,她不可能真的喊一声“蔺姑娘”,于是尽量省略了称呼说话。
“可是院子里灯太亮,扰得不好休息?”
蔺新雪摇摇头:“不是,就是……心情有些复杂。”
焦婶娘是清楚蔺新雪当日独自离开这件事的,不过她很聪明,没有多问也从不去猜。
见蔺新雪表情略有怅然,也只是笑道:“人生在世,看见旧风景,总是会感慨些。故人重逢,也是如此,睡一觉起来就是新的一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蔺新雪冲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与沈曼辞算故人么?睡一觉醒来,一切会好么?
难讲的很。
蔺新雪倚在窗边,静静看着底下人收灯笼,火光在她们脸上跃过,她甚至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
明明她之前在这里,也不过是小住了几日。
沈曼辞连同她整个院子,都在蔺新雪心里留下了痕迹。
焦婶娘整理好了床,同蔺新雪告退,见她面色仍有愁云,宽慰道:“若真有不顺心的,割舍了去便是,人生在世,无非图个快活。坏掉的血缘都能斩断,还有什么是断不了的呢?”
焦婶娘说罢,悄声退出房门。
徒留蔺新雪愣怔在原地好一会儿。
这话看似劝慰,却无心插柳,成了一柄刀,狠狠剖开蔺新雪的心。
人与人之间,一旦相识,有过交叉点,便很难彻底划分界限。
杜文彦犯蠢,但蔺新雪也不会因为他,就忘却蕙兰嫂给予的两块碎银。
哪怕是连奶奶那里,她那般短暂地停留了几个时辰,也会生出种种羁绊。
蔺新雪唯一斩断过的,便是焦婶娘所说的血缘。
因为父母不爱她。
所以轻易就断了。
而其他人呢?
蔺新雪不敢细想,更不敢想楼下那个人。
沈曼辞说得不错,她确实害怕。
她害怕有了感情,便难舍弃这段关系了。
*
沈曼辞一觉睡得安稳,沈公馆里的一些人却很不踏实。
天微微亮,就有人急匆匆敲响小院院门,就连去开门的小丫头都生出一身的怨气,忍不住刺了来人几句。
门外的嬷嬷破天荒没计较,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哀求:
“好丫头,快去请你们姨娘起床,三叔公带了好些人在太太那里发疯,若是见不到七姨娘,只怕要闹个没完了。”
沈曼辞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心道这事真是没完没了。
头七那日的大戏终是没逃过,在元宵后的几天里,如破土的小芽再度冒了出来。
楼上,蔺新雪早被砸门声吵醒,那嬷嬷嗓门极大,不用人传,她都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她迟疑一瞬,掀开挂着的披肩,打开衣柜。
不知为何,沈苍给她送来的衣服一水儿的红色,朱红浅红茜红,好似要替了当日她没能穿着过门的那件大红喜服似的。
沈曼辞便是这时敲响了她的房门。
“我听焦婶娘说你的衣服都偏红色,今日穿太扎眼了。”
她提过来的是那套颜色沉闷的如意云纹对襟氅衣,那日去平述斩断亲缘时,蔺新雪穿的便是这一身。
“我不用——”
“若你真想坐实了这个姨太太,就穿那些红的去吧。”
蔺新雪咬咬牙,知道自己算不过沈曼辞。
“还需坐实吗?我不已经是了。”
“暂时的,”沈曼辞表情忽然真挚,坚定道,“我会帮你自由。”
蔺新雪心口一沉,堵得发慌。
“七小姐凭什么觉得自己事事都能料到,万般都能如意?”
沈曼辞大言不惭,说要给她自由,就当真能给吗?
当日不也是哄着她签下卖身契,如今呢?她不还是成了七姨太,锁在了这个大宅子里。
蔺新雪咬紧牙关,不想轻易泄气,尤其是在沈曼辞面前。
自见了沈苍后忍下的委屈,在此刻忽然爆发开来。
她分明逃开过,分明成了蔺新雪自己!
可因为沈曼辞,因为她自己的心不够狠,她又成了七姨太。
那日死死拽着红盖头不肯松的模样仿佛一个巨大的笑话,隔着时间,讽刺着今日的蔺新雪。
沈曼辞说过,她要迎来新生的。
说过还她自由的。
可是样样都没能作数。
“我没有料事如神,也没顺心如意,蔺新雪,你再清楚不过,我想要的自始至终没有得到,”沈曼辞定定望着她,字字坚定,“所以我希望你如愿。”
蔺新雪微微一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叫自始至终没有得到?
那日衣柜里算什么?
她们如今又算什么?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下一秒,沈曼辞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想要你的真心,蔺新雪,就算你永远不会真心爱我,能真心快乐,也很好。”
“做沈家七姨太不是你想要的,天地广阔,我会送你去的。”
沈曼辞话音微顿,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
——届时,你身边没有我也没关系。
她不敢说。
怕一语成谶,就此错过。
*
按照往年的天气,正月过半,日子就该一日借一日的回暖了。
但今年不知怎么,冷得怪异,雪是稍停了几日,妖风越吹越大,少了地龙暖炉,根本抵不住这刮骨的寒意。
三叔公沈良国拢紧了身上的大氅,耷拉着层层垂挂的眼皮下,眸光精亮,透着几分恨。
这天杀的毒妇,竟停了整个会客厅的地龙!
眼见这屋子里的暖气一点点散去,他这把老骨头先旁人一步感受到了寒气。
“去问问,七姨太太到哪儿了?”
身旁的小辈才应了声,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润的女声,比着早春里头的风还要冷上几分。
“不劳驾,我们到了。”
沈良国打眼看去。
先进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娃娃,生的标致,面相清冷,又透了些邪气,看着就不像个好相与的。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又往后一个人身上看去。
清丽水灵,眉眼似江南云雾,穿得简单不失大气,沉闷的颜色放她身上,无端成了烟雨朦胧中一笔浓的山色,怎么看都是正正好。
正正好拿捏的乡下野丫头,三两句轻易就能骗。
于是他哀嚎一声,跌跌撞撞就往后者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道:
“蔺家的小丫头,叔公等你好苦,好苦啊!”
他没来得及同那丫头念一念祖辈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缘分,甚至没来得及走到蔺新雪身前,就被那个冷面的丫头拦了下来——
“离我的人远点。”
早睡失败!
然后替小狗谢谢大家关心(捂脸)
吞的是那种橡胶(应该)的小黄鸭玩具,买柠檬茶还是奶茶会送的那种。
家人后来回忆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前几天来做客的小孩哥顺手塞沙发底下了,被小狗翻出来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吞下去了。
狗子目前恢复的还不错!还在住院,和病友交流还算愉快,完全没记住教训,看见会叫的玩具还是挪不开眼
就是两天都不能吃东西,给他伤心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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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沈公馆秘闻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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