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采闭上了眼,沅淮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不署名,她怎么知道是我的。”
秋采想不透,明明是懒豆子的沅淮为什么在题字上格外的有精神。
她泄气了,嘴还硬着:“我们绿萝村名声风气清廉端庄正经,你就别坏我们这锅粥了。”
沅淮放下灯,疑问:“什么粥?”
秋采身子瞬间坐正,如松树般,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没什么,你想喝吗?”
沅淮不懂她突如其来的心虚是为何。
不过应当是在嫌弃她的灯。
呆头呆脑的灵族。
秋采觑了她一眼,看她面色平静的模样,小小地松了口气。
还好,沅淮目不识书。
不然自己这会儿就该躺下了。
下次、一定不嘴快了!
旁边一道嗤笑声冒了出来,沅淮循声看过去时发现她并不认识。
那娘子头上扎着布条,坐着休息,此时笑着看秋采,调笑道:“哟,你的嘴今日倒是软了许多。”
秋采单手撑在桌上,往前一弯腰,刚巧从沅淮视野中脱离。
她意有所指到:“你倒是不怕?”
那娘子瞥了她一眼,依旧神采奕奕的模样,摇摇头:“自是比不得你,怕还撩一嘴。”
“我还能撩拨你呢,且试试?”
离了沅淮的武力压制,秋采这嘴可就没人能压下了。
打扮轻简的娘子“啧”了一声,瞧着她的模样就头疼。
秋采的嘴就同炒米花似的,噼里啪啦个不停。
堵都堵不住。
“我可不搭理你。”她将身子一扭,转了过去,只留个乌黑发髻。
秋采直起腰,收回手,有些遗憾,她有好多话还没说呢。
聊聊都不成。
晚些去随便抓个人来。
“明淮呢?”沅淮忽视秋采脸上的失落,只问自己想知道的。
秋采指着对面的新楼:“挂络子去了。”
她坐在长板凳上,背靠着桌子单手敲了敲自己的肩,对着转身走得利落的沅淮“哎”了一声。
挽留失败。
秋采扶额叹息:“下次,晚些再喊她来,直接吃席得了。”
照影默默点头应和。
*
沅淮站在廊外,檐角下挂着个络子,没有经过打磨的珍珠形态各异,走近是很清新的气味。
她抬手抓住坠在下首的流苏,风中轻响的铃铛断了乐声,只要轻轻一拽,就会断开。
噪杂的笑谈声清晰又热闹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沅淮松开了手,珍珠在最后的阳光中有着别样的色彩。
她想起了曦山。
祭山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热闹……
不,
比之更甚。
银铃声在耳边回荡,沅淮想起了曦山第一任巫祝。
她喜着玄色衣衫,不像人,像树。
不爱笑,不爱玩儿,总是一个人。
她年纪不大,孤身一人也不无聊。
她会走遍曦山。
花灵很喜欢她。
总是叽叽喳喳地聊着她。
吵死了。
……
她踩空了,落崖了。
奄奄一息地护着怀中的四脚兽。
不安分的四脚兽,停下了闹腾的腿。
她救了它,她快死了。
花灵更吵了,为什么喜欢她。
不懂。
血水从她口中涌出,晴空在她眼中发散。
她等待着死亡。
痛苦,会停止的。
……
并没有,越来越疼了。
她咳嗽着,窒息感消失了。
惨白的天空中,多了片青色的花瓣。
她看见了,
神。
再后来,
她坚持着,曦山有山神。
无人信她。
她是下任族长,比起虚无缥缈的信仰,手中的种子更为重要。
她更加执着于巡山。
她也开始念叨了
她身边的四脚兽,总陪她嚷着。
吵死了。
……
她的母亲为了她能担起桡族的责任,提前退了下来。
她逃跑了。
她说,比起她,妹妹更适合作为桡族的族长。
……
她在山洞中睡着了。
救下的灵兽短毛微卷,还不如她暖和。
她们依偎在一起,像两只可怜的小老鼠。
花灵去凑热闹。
塞满了整个山洞。
她并不惊讶花灵的存在,任由花灵瘫在她的脸上,就像认识了很久。
它们被举着火把的桡族人瞧见了。
蠢死了。
还有个蠢货,指着花灵喊山神。
花灵奔赴的方向,围绕的地方,在月色下有了浅淡的人影。
他们很好骗,山神一言,被承认了。
跪拜的人在火焰的映衬下变得模糊。
……
沅淮盯着铃铛晃荡的弧度,记忆中的人越发的清晰了。
她的名字刻在玉石上,埋在山神庙中。
她叫,逐期。
众神陨,无根之地,万物生。
明禾的第一个信徒又是谁。
*
沅淮抬头对上了侧上位置,趴在栏杆上低头对着自己笑的葫葫。
还有她身旁的——明淮,以及她手上那在风中摇曳的络子。
葫葫踩在凳子上,露出了整个肩头,她眉眼弯弯:“姐姐~”
明禾单手扶着葫葫的身子,问:“上来么?”
沅淮没回答,只是问葫葫:“你跑回来的速度倒是快。”
“有近路呀。”葫葫心情很好,她的声音也染上了快乐的情绪。
“果然是你。”
沅淮的嗓音冷冷的,浇灭了葫葫眼中的愉快。
葫葫瞬间捂住嘴巴,偏头向明禾求救。
她只是偷偷地,悄悄地,跟了一小段路嘛。
也不过是,没有听到那一声“出来”而已嘛。
怪……那些芦苇!
它们太高,挡住了姐姐的声音。
沅淮收回抬起的视线,往身侧楼梯走,上去时,明禾身边的葫葫已经逃走了。
连矮凳都没留下。
跑得干干净净。
“腿短跑得倒快。”
沅淮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明禾只拿起手中的络子要将它挂上。
却被沅淮捏住了香囊,制止了动作。
明禾没动,偏头看向她,眼底漏出一丝疑惑。
“祈愿灯,你写了什么?”她也没松手,指间的香囊鼓鼓的,还带着清香。
明禾垂眸不语,手中的络子被她拽着,挂不上去。
她们沉默着,许是这姿势太傻,明禾叹息妥协:“愿从事于无谬。”
沅淮眸光一晃,追问道:“你后悔过?”
又是沉默。
明禾松开了手,编织精细的络子垂了下去,贴在沅淮手背上。
明禾直视她,一眼便能望见沅淮眼中的倒影。
在一片张灯结彩的欢庆中,她的声线依旧像冷泉上飘着的碎雪:“公平些,换我来问。”
沅淮定定地盯着她,没答应也没拒绝。
“你呢,灯上写了什么。”
她们之间不过一尺距离,足够让沅淮在喧嚣中听清。
沅淮把玩着手中的香囊,语气轻飘飘的,不太认真的回答。
“自然是我的心愿。”
明禾轻叹,侧目看向被蹂躏的香囊,伸出手停在了沅淮的手指间,一点一点地拨开。
她们的手指相互碰触,温与凉传递着,明禾突然道:“耍赖。”
沅淮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指拨开,香囊回到了明禾手中。
紧接着,络子被挂了上去。
可依旧没逃脱沅淮的魔爪。
沅淮弹了一下香囊,看着它颤悠的流苏,问:“轮到你了,后悔之事是什么?”
明禾张了张口:“自……”
爆竹声响了,欢呼声,嬉笑声,夹杂在其中,映着天边日沉西山之景。
一点碎雪被热焰融化。
没有了灵力,她听不清明禾在讲什么。
持久的炮竹声渐渐消失,秋采与澜婷的声音从底下响起:“沅淮,明淮。可以准备放灯了。”
沅淮侧身离开,只留下句:“无趣。”
她虽听不清,但看得懂唇语。
——自是令我心生悔意的事情。
拿她的话来搪塞她,无趣至极。
学舌的灵兽,就该消失。
灯陆陆续续飞到半空时,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夜空如画布,点着繁星。
炮仗的火药味儿散去后,院子的上空又被汹涌的饭香包围。
蔡蔡咽下口中的食物,指着笼屉内的向沅淮推荐:“这个小汤包好吃!”
沅淮示意他看向另一道:“那个呢。”
蔡蔡见她好奇,立马夹了个送到口中,他皱着张脸,嚼嚼后点评:“有点酸,但是、很开胃~”
沅淮没有动筷,蔡蔡却难掩分享美食的兴致。
于是……
饭桌上,沅淮瞧哪儿,蔡蔡便夹到哪儿。
或许他内心深处始终坚信,蔡头与他一样是个不挑食的。
总之,指哪儿打哪儿。
明禾静坐着,围观她们之间那诡异的和谐。
祟神,不会受制于往生花。
可沅淮很久没有用灵力了,是因为如今山神的身份吗?
可,她已在洞虚之上,为何会受限。
沅淮不会放过寻乐的机会,故意的么。
而且,由她催动的往生花,滓魔血应当失去了控制幻境的能力。
但,长晔的气息,很微弱。
他,被往生花选中了么。
沅淮与蔡蔡之间的游戏还在继续,蔡蔡在征得全桌人的同意后,对着浓油赤酱的肘子下了手。
她们觉着油腻糊嘴不想碰,可蔡蔡却爱得很。
葫葫还在旁边夸蔡蔡,拍马屁的话就像倾泻的酒水,蔡蔡啃得更起劲了。
趁着没人注意,葫葫还凑上去咬了一口,浓稠的酱汁糊在她的嘴巴上。
见她没再继续偷吃,怜月才移开视线,装作不知的模样。
秋采也看见了,这两个不怕积食,还有一个瞧着要成仙。
竟是一口也没碰。
她问道:“一日未食,不饿么?”
沅淮跟前的碗筷洁净,摆得齐整,她答:“不饿。”
她自诞生以来,便无需进食。
为什么会饿?
沅淮没问,她所知的大部分人都需要进食。
很脆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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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还好,她是个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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