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虽然不算很烫，尚能称得上温热，但毕竟是之前熬药时顺带烧的，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说温也温不到哪里去。
由于手腕失力，本来将要倒进茶盏里的水，全倾倒在了木质桌案上，水汽氤氲。
顺着力度，茶壶刹那间从任青安手里脱离，摔落地面上。
水自然也全洒了，不少洒在了他身上。
面前的少年自然也看到了，他顾不及伤春悲秋，回忆曾经。
被眼前突然的意外吓得瞳孔一缩，顿觉惊慌失措：“先生！”
商九殷着急忙慌上来，将想要去捡地上茶具的青年扶起坐在竹木椅上，近乎仓皇：“您别动，我来捡……”
他快速地将茶壶从地面拾起，放到桌子上复归原位，小心翼翼地想去查看先生的伤势。
却被青年下意识避开。
这实在是一场美妙的误会，水虽然冒着热气，但却称不上烫，不至于到了能把人烫伤的地步。
至于任青安下意识躲开，是因为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茶壶摔落的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反应慢了半拍。
看见商九殷靠近自己，想起自己衣服上还溅了一身水。
不久前喝药咳血，血浸染了衣襟和袖子附近这片衣料，温热的茶水又不慎透湿衣料，于是血色再次晕开。
所以现在他难得有些狼狈。
自来在意形象的青年正想着，最近自己是有些废衣服了，这身湿衣服要赶紧去换了才是。
他难得走了一会儿神，没捡成茶壶，顺从地被少年当成一个脆弱花瓶扶到原坐上。
在少年手伸过来，想帮他检查伤势时，任青安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避开。
看见商九殷再次僵住的动作，青年难得有些失笑，这人怎么回事，比上一世还要敏感脆弱。
重生一世，不说把上一世的帝王心计带过来，至少把他这个年纪本就有的心智留住也算好。
怎么这会儿反像是留了后遗症，心智越发幼稚。
先生好脾气地给自己重生回来学生解释：“不是躲你，是我身上湿了，需要更衣，别把你的衣服也弄湿了。”
他又补充道：“没有怪你的意思。”
看见商九殷又红了眼眶，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任青安失笑。
为了让少年放心，先生轻掀衣袖，露出自己刚刚被茶水溅到的手背，温声安抚：“别担心，没有被烫伤，那壶茶水是我一个多时辰前烧的，已经不烫了。”
少年认认真真看了那片皮肤，肤色苍白，好像有点过于瘦了，青色血管埋在这一层薄薄的皮肤下。
只是确实没有寻常被热水浇上之后，烫伤纤薄皮肤后留下的红痕。
年少的君王终于放心下来。
拥有上一世记忆的他，似乎没有少时商九殷的巧舌如簧，连那些用来哄人高兴的花言巧语都给忘了个干净。
此刻倒是成了一个哑巴，沉默得厉害。
面对先生时，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记忆碎片一点点复苏，却又太模糊。
商九殷没能想起，上一世年少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和先生相处的，这段记忆实在太遥远，回忆起来只有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满目寂静的白。
听不清，看不到。
他本可以和上一世一般，和先生再次相识。
哪怕此时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又如何，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和人斡旋的心计，想要讨得一人的信任和欢心，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
只是拥有上一世记忆的商九殷再不能做到坦然自若，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和先生相处。
他不能，至少不该如此卑劣。
于是事到如今，甚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压下太容易升起的情绪，哑结：“是我太着急了……”
他看着青年人的眉眼，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只恨自己的不争气。
快说话啊——
多年不见的故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去诉说，想要去征求，去解释。
却倏地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只他一人记得，先生并不知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酿下了怎样的大错。
所有欲说还休的言辞突然变得苍白无力，再也吐不出来。
不应该让那些在先生眼中本就莫须有的事情，再去打扰他，让先生徒增困扰。
于是青年看见刚刚还仓皇失措的少年莫名沉默下来，只是有些疑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刚刚看见你情绪不太好，原先还想为你倒一盏茶，没想到有了这一出，看来是请你喝不了茶了。”
任青安从竹椅上起身，顺带说着：“而且……”他抬起自己湿透的衣袖，无奈：“现在看来，我还要先去换个衣服。”
小系统在意识海里听着任青安这一连串的解释，叽叽喳喳：[宿主，你的气势呢！干嘛对气运之子这么温柔，凶他！]
青年听着系统胡乱的指挥，哑然失笑，故意逗它：[生气，可是我不会生气。]
系统想了想，确实从来都没见过自家宿主生气。
在主世界，任青安是早早退休，步入老年人生活的前天道之子，整一条佛系咸鱼。
与世无争，性格平和，在众人眼中也是属于温柔又善解人意那一挂的。
至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成为任霁之，系统没有上一世任青安的任务记录，自然不知晓他究竟生没生过气。
反正任务重新展开之后，它也没有见过宿主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出世不久的小系统惊恐万状，自以为发现了真相：[宿主，你不会是不会生气吧？]
任青安站起来，打算去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了，还有闲空再逗一逗小系统，故作苦恼的模样：[这样的话，那怎么办呢？]
他用心声和系统交流着，走了两步，绕开商九殷。
却忽略了自己这一副自从落崖之后，气血两亏的身体，由于突然站起来，大脑供血不足，世界突然寂静，陷入一片黑暗里。
于是他顿在原地，为防止在这片模糊的黑雾里摔倒，下意识扶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物体。
却碰到了一寸温热的皮肤，是一个人的手。
任青安一怔，随即就意识到这是商九殷，少年还没到抽条的年岁，要比他矮上太多，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
他耳畔满是鼓噪尖锐的白噪音，呼吸有些不畅，眼前一片黑暗。
依照经验，这种情况，缓上片刻，大概就会好了。
任青安说不出话，于是只能茫然睁着一双聚不了焦的浅栗色眸子，不知该往哪里看。
习惯性地像少时一般，微微抿着唇安静无声地笑着。
他总是这样，遇到事情，就会这样笑，以为这样能够安慰得了别人。
却不知，这幅故作冷静，维持体面的模样，只会让在意他的人更着急。
任青安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过了往日本该恢复正常的时间，但眼前的黑暗仍未散去。
在他觉察出不对，要呼叫系统的时候，视线终于恢复正常，蒙在视网膜上的那层黑雾消失，耳鸣声也没了。
正在他准备抽手的时候，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是谁的眼泪。
任青安垂眸，果不其然，少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无声落下，眼眶红了大半。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这么能哭，泪水跟止不住了一样。
前世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的君王，重生回自己十四岁这年，仗着没人知道这具身体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半点不顾及形象，活生生成了一个哭包。
令人头疼至极。
先生继续好声好气地解释：“别担心，没事的，刚刚那种情况，缓一会儿就好。”
拥有数十年阅历的君王显然不再像无知孩童一样容易被蒙骗。
只干巴巴憋出一句话：“骗人，先生不久前还吐血了，刚刚那种情况，明显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了，怎么可能是缓缓就能好的。”
说着，眼泪又要止不住地落下。
任青安叹气，摸了摸他的头发：“别哭，没骗你，是之前受了伤，伤好了就没事了。”
顶着少年君王充满不信任的眼神，他镇定自若进行先前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
走进主卧，拿出干净的衣服，把身上这身湿漉漉的给换了。
换好衣服，任青安终于得出闲空和系统交流。
[查一下，刚刚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自从重生回来，任青安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大小问题不断，伤势恢复的也远比上一世要慢得多。
甚至普通人的恢复能力都比不上，身体免疫力下降，动不动风寒感冒。
本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贫血症状，现在直接给他来一个短暂失明失聪。
小系统拉出任务面板中宿主身体各项指标参数，看着那一大列异常指标。
它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气炸了：[宿主，世界意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好像在排斥你，你的灵魂和身体的适配率在降低，而且……]
小系统迟疑：[目前你体内不知名毒素侵蚀脑部神经的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五。]
[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重生的副作用，在第三个月终于显现。
剩下的白天写。
[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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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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