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却转身,一步步走进了黑暗里。
想到这里,吕殊尧像读到小说里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桥段一样,痛惜道:“你妹妹要是知道你这样做……”
姜织卿摇头:“吕公子,你做这样的假设,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妹妹永远不会再知道我做了什么。”
“她一定是被恶鬼炼狱卷进去了。她和徊尘一样,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吕殊尧有些怒了:“那你利用她的身份,乔扮成她,好亲近和哄骗淮陵女子入宫来,也不会觉得愧疚吗?”
“随你怎么说吧。”姜织卿木然无谓,“吕公子,你试过在一天之内,同时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吗。”
吕殊尧心脏震了一下。
他说:“有吧。”
穿过来那天,他出车祸之前,他爸不知道第多少次带回那张离婚协议书。这一次,妈妈没有发疯,没有将那几张又薄又硬的纸撕成碎片,而是平静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沈芸。
平静得吕殊尧都有些错愕。
他爸走后,妈妈说:“尧尧,你上了大学,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
吕殊尧:“所以呢?”
“不是只有他吕一舟能有自己的命定情缘。”妈妈冷笑看着吕一舟离开的那扇门,又忽而转换成柔和脸色,对吕殊尧说,“尧尧,妈妈怀孕了。”
吕殊尧一时没能作出反应。
“吕一舟可以重新开始,我为什么不可以?”念着爸爸名字时她眼睛里还是闪过一丝怨恨,不过很快就被新的喜悦冲淡,“尧尧,不为妈妈高兴吗?”
吕殊尧听见自己笑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妈,那这么多年,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他从未有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和她说话,沈芸一愣,露出十几年如一日哀哀怨怨的模样。
“什么意思?尧尧,你是在怪我吗?我那种时候同意离婚,不就等于我认输了?”
“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输赢对错,认什么输呢?”
“你搞清楚了,是吕一舟苦苦追的我,是你们吕家人求着我嫁给他!”即使狰狞起来,也不可否认,妈妈年轻时绝对是个会令人一见倾心,令众星甘愿捧月的大美人。她也许没有意识到,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把她的孩子归到了“吕家”。
“我是吕家人。”吕殊尧说:“妈妈,你不要我了,是这个意思吗?”
“……”沈芸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可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成年人,”吕殊尧点点头,“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他不是不明白,妈妈要再嫁,拖着自己一定会是个累赘。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相反地,他甚至觉得可以祝福。
只是他觉得很不知所措。这么多年,他妈妈强硬地拽着他一起,跟爸爸纠缠了这么多年。
最后她说扔就扔,说放手就放手了。
猝不及防到让吕殊尧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像个小丑,像场演到一半出了事故的失败喜剧。
沈芸看出他的愕然,尚在解释:“以前你还小,我要是不跟他耗,一个人带着你生活会有多苦你明不明白?当年你们吕家……”
吕殊尧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她改了口:“当年吕一舟为了娶我,给了我多少海誓山盟的承诺?是他让我辞了工作,专心在家照顾你。我要是真的跟他离婚,没有收入,怎么养活你?”
吕殊尧说:“如果你实在不能工作,法院会把我判给他。”
沈芸勃然变色:“你在说什么?你愿意跟着他是吗?!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个性取向不正常的疯子?!你跟着他,他会怎么对待你,他那个令人恶心的狗男人会怎么对待你?你拿法律来跟我说教是吗?你不要以为读了些书,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顶撞我!是我把你养大的!”
“可是妈妈,”吕殊尧忍着心痛看她,“你也用铁衣架打过我、用开水烫过我啊。”他真的很不明白,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你不也只是把我当成泄愤对象,当成捆绑工——”
一个耳光砸下来。
吕殊尧比妈妈高出将近一个头,就这么任她打。沈芸呼吸急促,她大概真的怀孕了,扶着桌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动气。
她目光落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看了半晌,笑了。
“吕殊尧,吕一舟的好儿子。你既然这么偏向他,就滚去找他啊。”
她好像一直就是这个性子,生气起来便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地怨恨所有人和事,把最恶毒的语言都留给了最亲近的人。
“但是我告诉你,因为这张纸他跟我吵过多少次架,时间、缘由、财产分割,什么都聊到了。”
吕殊尧预感到她下一句会是什么,眼眶胀痛,本能地夺门而出。
独独,没有一次是为了你的抚养权。
他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夺路狂奔,一开始并不知道要寻找些什么,但是他必须要给自己找个视线焦点,否则他会崩溃。
然后他看到了熟悉的车,熟悉的人,拔腿便追。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能靠哭和求让吕一舟偶尔回头的可怜小孩,他甚至觉得他可以和吕一舟干一架。
然后架还没打起来,他就来到了这里。
姜织卿声音打断他思绪:“你不用诓我,如果真有,你就会像我一样,不择手段也要把他们留在身边。”
他转向苏澈月:“二公子能明白我的吧。”
不择手段?怎么个不择手段?
他是该亲手剁了那个叫阿洲的男人,还是该把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
吕殊尧说:“没有手段。”做不了这么穷凶极恶的事情。
姜织卿狞笑起来:“听听,你自己信么?”
苏澈月淡淡道:“我信。”
嗯?嗯……
“连你也不帮我吗,澈月。”姜织卿声音听起来累极了,“你可是师父唯一的孩子啊。他和徊尘一起,在炼狱下面受苦,你也能无动于衷么?”
苏澈月唇线紧抿,“父亲不会希望我这样做。”
“可是徊尘希望。”姜织卿目光幽深地看过来,“我不能退。他把肉身留给我,不就是还想死而复生的意思吗?万一哪一天,他回来了呢?”
“吕殊尧,沁竹在哪?”
执迷不悟。
“为了你的一腔私情,害了多少无辜女子?”
姜织卿痛涩一笑:“的确是一腔私情。一腔私情又如何?我认定了他便是他。你们说的都不算,我不信,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苏澈月说:“他已经告诉你了。”
姜织卿一怔。
“你到现在还是不懂得。他把肉身留给你,不是为了让你以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救活他。相反的,他想告诉你。”苏澈月沉静瞧了一眼冰棺,“他对你的感情,和你对他是一样的。”
“一样的?”姜织卿咀嚼着这三个字,品出了眼泪,“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如他所说,我只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条狗。高兴时可以释放**哄一哄闹一闹,然而其他时候是绝不能逾越他的。”姜织卿疯魔般自语,“一定是我,是我忤逆了他的意愿,在床上是我强迫他,下了床我还要用那种姿态质问他……是我!”
“……”
难怪他分了一半灵魂到常徊尘体内,留下的另一半虽然被他装扮成妹妹的样子,但人格深处还潜意识以为是他姜织卿他自己。
所以才会有常宫主公然强迫、侮辱所谓的“大弟子”,这么令人不适的画面出现。
他潜意识里,想让常徊尘惩罚他。
这么复杂的人格分裂症,当代心理学专家来了都解释不清楚。
苏澈月低低道:“他没有觉得是强迫。”
吕殊尧奇怪地看了苏澈月一眼,总觉得他过于和常徊尘共情了。跟这样一个精神病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动剑不就完了?
姜织卿闻言又嗤笑:“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亲手剜了我给他画的并蒂莲,你没看见吗?他额头上的疤痕,你没看见吗?”
“我看见了。”苏澈月说。
“是啊,他那么讨厌——”
“我们还看见,他把剜下来的莲花,札在了心脏上。”
“……什么?”
吕殊尧口气很硬:“你夜夜只顾找弟子阳气来养他这具尸身,却从来没有仔细认真地瞧过,他留下的这副躯体,到底藏着什么未竟之言。姜织卿,你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他。”
姜织卿瞳孔猛地缩紧!
“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想到他害了这么多本欲来投奔灼华宫的孤弱女子,吕殊尧就恨不得狠狠诛他的心,“就像你给他费劲心力呵护的女弟子画招阴妆一样,在他死后,真正让他不可饶恕的忤逆和违背,便从你这开始了。姜织卿,你从来不了解他。”
姜织卿发了魔,连滚带爬靠近冰棺,颤抖着手,掀开那血红衣襟。
腐尸,焦骨。
什么也不剩。
姜织卿纵情长笑,不再掩饰的真音里,恨意嘶哑滚烫又颓唐。
笑不成声,又泣不成声。
他该恨什么?
姜织卿与常徊尘,他们很早就相爱,这是宿命。可是却来不及相知,这也是宿命。
心口的并蒂莲,他没有见到过。
他好想见到,他好想见他。
姜织卿伏在冰棺边,很久很久,像是陪着常徊尘一起死去了。然而过了不久,他又抬起红得发黑的眸,像被困住的野兽再次苏醒,继续循着骨子里的偏执**行事。
年少爱过至此惊艳的人,一辈子万劫不复又何妨。
“吕殊尧,我再问一遍。沁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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