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子寒毛倒数,自家大哥艾南卓冷下来说话的样子她见过。
二哥虽然整天冷冰冰的,但说话总是不温不火,很平和的感觉。
现在的艾温华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原本就偏淡的唇微微抿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冷的就像寒冬腊月里屋檐上结着的冰。
他在生气。
艾叶子小心翼翼瞅了眼艾温华,拉了拉他的衣袖,软软地说:“对不起啦二哥,下次我会小心的!”
艾温华看着艾叶子,小小的个头,抓他的袖子也要踮起脚。
艾温华眼神软了一点,轻轻一抱,把艾叶子抱在怀里,慢慢走着。
“哥哥?”艾叶子顺势乖巧地环着艾温华的脖颈,小小声地叫。
“我没想到你会走这么远。”艾温华平静地说,拐过几棵树,找到了一条明显枯草被人踩过的小路,顺着它走,“我看到盛丹珍在追你。”
“哦……是这样?”艾叶子心虚地说,旋即提高声线,握紧小拳头,“她肯定是在嫉妒哥哥姐姐们都很喜欢我!”
艾温华稳稳当当地走着,低头看了艾叶子一眼:“你那天和陈虎子一起,是去了学校那边的劳改所。”
“嘿嘿,我——”
“你别不承认。”艾温华说,“给劳改所看门的顾阿姨和我说了。”
艾叶子捏起小拳头,心里愤愤地吐槽陈虎子这个不靠谱的,一次又一次坑她!
艾温华继续说:“你们做的事,漏洞很多。刘秋水在这里根基浅,盛丹珍不一样。过两天我和陈书记说一声,把她调出秋水洲,这几天……”
艾温华停了停,声音放重了些:“你安分点,不要乱跑。”
两人走出了树林,此时恰好云破天开,耀眼的阳光金子般洒了一地。
艾叶子长长地“哦”了一声,乖乖趴在艾温华肩上,眼睛渐渐眯起来。
跑了半天,有点累了。
艾温华抱着她在路上走着,走的慢又稳,他侧过头去看,小小的孩童又软又小,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抖着,脆弱仿佛想让人抱在怀里永远不松手。
艾温华垂下眼帘,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罕见地飘过一丝温情。
—
“到家了。”
艾温华在艾叶子耳边轻轻唤了一声,艾叶子这才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
艾温华推开院门,正在给萝卜浇水的艾丽梅就骂起来了:“磨磨蹭蹭的,就接一个叶子接这么久——叶子怎么了?”
艾丽梅扔下锈迹斑斑的铁洒水壶,水洒一地都不管,冲过来紧张地盯着艾叶子瞧,看的艾叶子怪不好意思的。
艾叶子小小声地说:“三姐你别这样,我没事啦。”
艾温华也点点头:“路上睡着了。”
艾丽梅这才放下心,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捏了一下艾叶子的小脸,目光慢慢往下移,看到艾温华手里的玉观音,惊了惊,问:“这是什么?路上捡的?”
艾温华摇摇头,指了指房门:“进去说。”
……
一番来龙去脉下来,艾丽梅整张脸都白了,其他的人也脸色极其难看。
艾南卓拿起桌上的搪瓷罐,不轻不重看了眼坐在角落一脸心虚的艾叶子一眼,又看向艾温华,缓缓说:“幸好你去接叶子。”
四哥艾子年嘭一拳砸在方桌上,桌上躺着的玉石都被他砸的跳了跳。
艾子年愤怒地吼:“我就知道这陈虎子不靠谱!看吧,这不就出事了!”
艾温华仍然面无表情,艾老爹咳了一声,说:“这样看来,盛丹珍不能留了。她在一天,叶子就有可能出事。我明个就和陈书记说一声,把他们一家调别处去。不过最近在过年,就算要调,也是年后的事了。”
“就这样办。”艾南卓点头,“叶子,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艾叶子乖乖地点头,苦着脸。
完蛋。
被禁足了……
“那这个玉呢?”艾丽梅忽然问,一脸嫌恶的表情,“我看着它就难受。”
“卖了。”艾温华一脸淡定地说,看来早就想好了,“给叶子换点工分,弄些奶粉来。”
艾叶子:……
反派就是反派,不愧是你。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轻轻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交换了个眼神后,艾南卓按着照例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
“王立轩?!怎么是你?”艾丽梅站起身,又气又怒地说,“你还敢上这里来?”
“对不起。”王立轩诚恳地说,指了指手中拎着的大猪头,“我是来赔礼的。”
猪头。
一只猪头。
闭着眼,粉红色,肉紧实的猪头。
艾叶子想起猪舌头猪耳朵的味道,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猪头不能拿票换,比能拿票换的更难弄。
艾南卓说:“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王立轩摇头,温和地说:“没关系,这猪头是我在首都的姐姐给我寄来的。她嫁的大院子弟。”
艾丽梅脸色顿时变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艾老爹摆摆手,沉声对王立轩说:“你这猪头,就当做是7081149把你调到研究所的谢礼吧。从此你和丽梅,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要再来了。”
王立轩站在门口,不在意地笑了笑,把猪头递给艾南卓,认真地鞠了个躬:“之前是我有眼无珠,我给各位哥哥道歉,丽梅,”
王立轩看向艾丽梅,扶了扶眼镜框,温温地笑了:“对不起。”
艾丽梅看着他,摇摇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没关系。”
王立轩环视了下屋内,看着蹲在角落、盯着猪头发呆的艾叶子,诚恳的说:“你就是叶子吧?上次我和你姐姐吵架,不小心害得你出了意外,真的非常对不起。”
艾叶子忽然被点名,有点意外,旋即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啊。推我的是脑子有病的刘秋水嘛,和哥哥你一点点关系都没有呀。”
“刘秋水”的名字一出,王立轩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艾老爹脸黑了,艾丽梅看着王立轩,淡淡说:“你爱给我东西就给我,不给我也无所谓。我想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你和刘秋水两个人长长久久,我艾丽梅不掺和。”
王立轩沉默了,半晌,轻轻又向她说了声“对不起”,转身紧了紧身上那件军绿色的军大衣,大步走进隆冬的寒风中。
艾丽梅立刻走到门前,嘭一声甩上木门。
艾南卓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问艾丽梅:“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艾丽梅头一仰,硬邦邦地说,“反正和我没关系。”
—
日子在艾叶子的禁足中嗖嗖嗖过的飞快,转眼时间进了腊八,家家户户煮起了腊八粥。
艾叶子痛失坐在天台看书的资格,艾丽梅说理由说的十分有道理——万一盛丹珍顺着树爬上来又来找艾叶子麻烦呢?
尽管艾叶子极力反对,说这是扯淡,也挡不住另外三个哥哥外加艾老爹的鼎力支持。
于是乎,艾叶子就被闷在家里头,一闷就是好多天。
期间陈虎子来看过艾叶子一次,还也没见到她,就被四个艾子年叉了出去。
艾叶子收到陈虎子送来的几颗玻璃珠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艾叶子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发现上头写的是“对不起”。
艾叶子无话可说,这件事到底算两个人一起的锅,怪不得人。
总而言之,这个新年来的格外戏剧性。
“糯米、芝麻、苡仁、桂圆、红枣、香菇、莲子(注1)……你们几个,洗了快点洗了。叶子,过来,帮我把桂圆壳给剥了。”
艾丽梅一声令下全家出动,艾叶子也一蹦一蹦蹿到艾丽梅身边,蹲在两个红色的塑料大脸盆旁。
艾叶子剥下自己面前脸盆里桂圆的桂圆壳,把剥了壳的桂圆扔到艾丽梅面前地脸盆里,再由艾丽梅熟练地挖出核,把桂圆肉扔到碗里。
糯米煮上了,香喷喷的米香蔓了出来。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艾丽梅头也不抬地高声问了句:“谁呀?”
外边没有动静,艾丽梅不耐烦地叫:“艾子年,过去开一个门!”
艾子年正洗薏仁洗得不亦乐乎,听艾丽梅叫他,忙把自己手从冰冷的水里抽出来,一边往冻得红肿的手呵气一边往前冲,哆哆嗦嗦地把手放门把子上用力一拧,嘴里吆喝着:“来喽来喽——”
声音戛然而止。
艾子年呆住了。
艾叶子抬头瞧去,恰好看见艾子年手凝固在半空的滑稽样,乐得只想笑。
艾丽梅扔下剪刀,站起来拍拍围裙,大踏步往门口走去,嘴里抱怨:“干什么呢,一惊一乍的,也不会像你两个哥哥学一下,稳重一点——”
艾丽梅的声音也刷的没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听到不对劲,在厨房煮糯米的艾南卓和艾温华也放下锅勺走出来,艾叶子好奇地噔噔噔跑去看。
一探头,艾叶子睁大了眼,半晌才回过神,从知识匮乏的小脑仁里搜刮出一种可能性,整个人都愣住了。
半晌,艾叶子才捂住嘴叫出来:“哎,这这这不是,三转一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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