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起,一排排衣着素雅的水墨舞师徐徐走入殿中,这正是沧玉楼二公子程谦花大价钱排练的节目。
舞师们翩翩起舞,衣袖飘扬,眼波辗转,在座宾客不禁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进入到了水墨画中。
周边所有场景都被同化成了黑色或白色,仿佛整个大殿被铺陈到了画中,所有人都成了画中人。
“这幻术倒也还算精妙。”
谢泊非道:“这些舞者的修为最起码也在筑基,灵力不够是施展不出来如此幻术的。”
此时谢泊非的神态终于恢复如常,他没有忘记刚刚自己心海中混乱的一幕。
越临近每月十五,他心上的封印就会变得愈加松动,因此那些恶念时常蠢蠢欲动,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在林溯之面前失态。
这道封印是他拜道天子为师后道天子给予他的,他也曾祈求道天子将他这魔心全部消灭,无论多苦多痛他都绝不会有怨言。
可道天子没有答应,“这半颗魔心本就不是此间之物,纵然你不惧疼痛,但为师终究是束手无策啊”。
每月十五,他都要独自忍受封印松动的痛苦,那时心中的恶念会被放大数倍,而后再由他亲自加以禁锢。
只有这样,他才能伪装得像个正常人。
这些事情一直被谢泊非伪装得很好,就连他不小心时也从不会有人目睹到,但他不确定刚刚林溯之是否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不同……
就算抓住了,他这小师弟又会怎样呢?
脑海中一些片段不断跳跃着,而后又渐渐连成一条线,谢泊非倏地笑了。
他觉得,他这小师弟身上似乎也背着不少谜团呢。
—
乐声逐渐激扬,鼓点不断加快,舞师们的舞姿大开大合,仿佛在演绎着什么振奋人心的战斗场景。
就在这时,舞师后方突然冲上来两个衣着各异的人。
为首的那个神情威严,手持一把重剑,剑花缭乱,灵气飞扬,将周围一个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这幅场景正是沧玉楼掌门程问水的成名之战——夜剿飞花。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人间有一贼人名叫飞花,半月内连盗十二座城池的镇城宝物,却无一人窥见他的踪迹。面对贼人的挑衅,人间已无法解决这件事情,最后只能求助于修真界。
于是说不上是运气居多还是实力居多,恰好让下山游历的程问水碰见了飞花,几番较量之后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合体中阶的修士,二人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最后程问水凭借一把重剑成功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
此事在人家引起极大轰动,程问水因此威望大增,连带着在修真界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而在这水墨舞中扮演程问水的,恰好就是沧玉楼二公子——程谦。
林溯之轻声道:“为了讨他父亲欢心也是费心了。”
但谢泊非神色莫名,他抬手在二人身边施加一道结界,然后道:“来的路上我观察过地形了,那天那跛脚人正是从程谦的庭院中走出来的。”
林溯之拿着茶盏的手顿在了半空,若有所思道:“这沧玉楼也远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平浪静啊。”
不过最起码沧玉楼明面上没有任何不寻常,也没有任何过错,他们就算心有怀疑也无计可施。
林溯之并不太在意这些,权力的倾轧、派系的乱斗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想顺利活命。
一舞终了,程谦神采飞扬,手持重剑走到殿中央,朝主座之上的人敬了个礼。
“祝父亲福寿绵延,身体安康!”
程问水的笑容从刚开始就没停过,亲眼看见自己当年的风采被人当众重新演绎,总会有些近似虚荣的喜悦。
“谦儿果真是长大了,你的贺礼为父甚是喜欢。”
一旁的程箴也笑得极为灿烂,就是不知道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心。
“二弟的贺礼果然别出心裁,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一下子不敢献礼了。”
说罢,程箴拍拍手,仆人递给他一只锦盒,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分量不轻。
他走下台阶,当众揭开锦盒上的红布,只见盒子中赫然是一把重剑,样式与当年程问水使用的那把差不多,而且还隐隐泛着灵光。
确实是一把可遇而不可求的法器,想必程箴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到它。
只是单单一件法器,在程谦精彩演绎的对比之下,多多少少便逊色了些许。
不过程问水依旧眉开眼笑地接下,并且大力夸赞了一番,看起来倒还真像个一碗水端平的慈爱老父亲。
一场寿宴不咸不淡地结束了,林溯之光是当个看客都累了,由衷佩服高台上那一家子旺盛的表演欲。
宾客依次散去,谢泊非被各色人缠住问候,卫长风也发挥交际花本性,一下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林溯之一个人走出大殿,本想在这沧玉楼的后花园里随便走走,没想到却又碰见了白寞。
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这白寞想做什么了。
“上次匆匆一别,今日终于有机会和林公子好好说几句话。”白寞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翩翩公子作派。
林溯之很疑惑这人几次三番来找他究竟意欲何为,因此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
“不知白公子找我有何事?”
白寞笑了,笑得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林公子似乎对我敌意颇大,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惹恼了您。”
林溯之暗道你继续装,你们合欢宫的功法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非要我把话摆到明面上说吗?
“如果白公子找我也是为了那种事,那我只能说您找错人了。”
白寞的眼神黯淡了些许,望着眼前人清冷孤高的模样,心中的不甘愈加激烈,但他面上的表情仍旧完美,不紧不慢道:“林公子也因为那些事情对我有误会吗?但是我敢保证,那些人都是自愿与我在识海中双修的,而且在他们离开之前,我也给过他们不少补偿。”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真的只是仰慕公子许久,希望和公子结识一番啊。”
白寞的神情更加恳切,几欲落泪。
林溯之瞬间头皮发麻,自知应付不了这种演技派,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就离开了这僻静之地。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寞眼角的红色逐渐退去,就连刚才惹人怜惜神情也转瞬不见,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林溯之的背影,目光逐渐幽深。
—
林溯之绕回到大殿门口,碰见了刚结束应酬的谢泊非。
每次有这种宴会,谢泊非都绝对是最忙的那个,因为各个门派的人都想和他搭话,而他又代表着灵昭门,不能冷落了各方。
林溯之环视一圈,问道:“卫长风呢?”
谢泊非罕见地迟疑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道:“好像在那边,我们去找找吧。”
然而事实却是,半刻钟前他在这里碰见了匆匆赶来的卫若言老前辈。
原来是今日来沧玉楼祝寿的有一位他的旧友,巧的是这旧友也认识卫长风,更巧的是这旧友前几天刚去拜访过卫若呀得知了他那不省心的儿子离家出走了。
于是旧友在见到卫长风的第一眼,就迅速传音给了卫若言。
卫若言疾速赶来沧玉楼,见到谢泊非的第一句话就是:“泊非啊,你有没有见过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谢泊非完全没有为卫长风打掩护的意图,而是贴心地指出了卫长风所在的位置。
嗯,反正卫若言已经追过来了,他这并不算暴露卫长风的行踪。
于是当林溯之和谢泊非找到卫长风的时候,就见到了这鸡飞狗跳的一幕——
一老一小你追我赶,最终以卫长风被卫若言提着后衣领为终。
林溯之:“……”
谢泊非在一旁安静地观赏着这出好戏,心中毫无愧疚。
卫长风哭丧着脸,“溯之,是我对不起你!临微海之行下次再约吧!”
卫若言一把捂住他的嘴,“这几日犬子叨扰二位,我这个做父亲的代他道个歉了。”
说罢,便提着卫长风御剑飞走了。
林溯之沉默了,他深呼吸一口气。
谢泊非幸灾乐祸道:“师弟还是乖乖和我回灵昭门吧。”
“不,”林溯之摇头,“我自己去。”
“这么想去?”谢泊非顿了一下,又说道:“但师弟有所不知,每年这个月临微海都是不开放的。”
林溯之的第一反应就是谢泊非又在诓他,他呵呵一笑,礼貌道:“不牢师兄多虑了,我去一探究竟便可。”
谢泊非不紧不慢道:“每年的这个月份临微海都会受潮汐影响海水大涨,灵力纷杂,周围海域也事故频发,因此为了保护修士的安全,这个月的临微海是禁止入内的。”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师弟不经常下山,一些事情自然不太熟知。”
谢泊非的神情不像是在骗人,但周围也没有他熟悉的人,没办法打听一下。
他半信半疑道:“师兄所言有道理,不过这几日我突然想欣赏海边美景了,想来站在临微海的沙滩上极目远眺一下也是很不错的。”
谢泊非耸了耸肩,不再阻拦。
于是二人当晚就出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临微海。
他们御剑飘在半空中,看见了隔在面前的巨大灵力罩子,将来往修士毫不留情地阻拦在了临微海百米之外。
林溯之悲伤地发现,就连沙滩,他都没办法抵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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